你既然有这样的本领,你就一辈子演戏给咱们大家看,多好!说起戏来,我倒觉着马明说得对:你演得的真极了!一直到如今,我还觉着你是一个焦仲卿。我睡觉也看见他,洗脸也看见他,吃饭也看见他。刘兰芝也演得真。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只有一桩不像的,就是那个婆婆。周铁大婶我很熟,却一点不像她那副嘴脸!”大家又乐得哈哈大笑起来,周炳撵着杜发要打,杜发一窜就窜出马路外面,周炳跟着后面追,追了半条马路,没追上,才算罢手。
晚上,周炳到南关去。在年轻裁缝邵煜的铺子里,他找了邵煜、丘照、马有、关杰、陶华这一伙子人。老裁缝师傅回家去了。他们正在谈得兴高采烈,又谈戏,又谈人。一见周炳进来,更乐得不可开交。清道夫陶华提议打酒,大家都赞成,他从邵煜的碎布箩里找出一个玻璃瓶子,拿起就走。印刷工人关杰跟着走出去,买了一包卤味,一包南r花生。大家围着裁缝师傅的工夫案板,把酒倒进两只茶杯里,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来。后来,还是陶华先开口说:“刚才你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在谈论你们昨天晚上演的戏。我们都觉着,只有你,才配得上她;也只有她,才配得上你。”周炳放下茶杯,露出那痴呆有余的样子望着陶华,见那清道夫这时候不像在开玩笑,自己的脸唰的一下子就红起来,登时手脚都没处安顿。众人看见他的窘态,越觉着他忠厚可爱了。等了好一会儿,又连连喝了两口白酒,他才吞吞吐吐地说:“老朋友,你这话从哪里说起?”陶华笑着,没回答,关杰说了:“依我看,是戏做得好,你做得好,她也做得好,这叫做双绝。要是你做得好,她做得不好,看的人就会说:休了她就休了她,不值得为她痴痴缠缠!要是反过来,她做得好,你做得不好,看的人就会说:这是个薄情郎,你犯得着为他上吊!两家都做得绝了,这戏就成了真事,没有别的法儿收科了!”陶华说:“你们看,就是咱们印刷工人有字墨。他不单会看戏,而且会批戏。叫我学着说这么一通我也学不上来。”马有也说道:“双绝!双绝!你那么漂亮,她也那么漂亮。”邵煜也说道:“你那么真情,她也那么真情。”丘照也加上说:“难得你那么坚心,她也那么坚心。我听看戏的人说:全省城再也找不出这么一对儿了!”周炳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得耳朵根都红了,只好拿些不相干的话搪塞道:“做戏的事儿,原是当不得真的。”陶华说:“自然,自然。做戏的事儿当不得真。戏尽管那样结局,你们两个永远不会分开。我看,你们索性在一起过活吧,像俗话所说的,把天窗拉上吧!”大家拍起巴掌来。手车修理匠丘照抢先说:“要是到了那个好日子,坐汽车我管租车,坐花轿我管定轿,仪仗、吹打,都归我包。我跟他们都熟,很要好。”裁缝师傅邵煜接着说:“那么,凤冠、霞帔、长衫、马褂,喜幛、彩屏,桌围、椅垫,全归我管。”蒸粉师傅马有笑起来道:“既然如此,所有的松糕、大发,糖人、糖马,舂果、煎堆,红包、红蛋,理所当然是归我的了。”印刷工人关杰搔着头说:“吃的,穿的,坐的,都有了。该管的,你们都管了。我该做些什么呢?这样吧:我给你们印礼帖,发喜信,登广告,办证书吧!”清道夫陶华喝了一大口酒,说:“想起那年七月七,——一晃眼五年了,你打那林什么的开泰却打得好!来,让我再喝一口。那时候咱们大家年纪都还小,我就想过:只有你才配得上她。那林什么的开泰还差得远呢!到了那么一天,我没有别的,只有把从南关起,到西门为止的整条马路,都给你们打扫得干干净净就是了!”大家都叫好,又哄堂大笑起来。周炳恳求道:“兄弟们,别乱说。这里说说不打紧,传到她耳朵里,她就要气坏了。她是受不了一点粗鲁的……”陶华拍着胸膛说:“自然,有谁对她粗鲁,我就跟他拚了!”
在这些赞美的舆论当中,周炳的妈妈周杨氏却另有一番见解。有一天,她对周炳说:“阿炳,你们年轻人,没事做做戏,那倒不要紧。可你们怎么不挑些吉利团圆的出头来演,却演这些苦情戏干么呢?人们看戏不图个快活?大新正月不图个好意头?何苦弄得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再说,那个做婆婆的,我看就不近情理。世界上哪有这样一个疯婆子?放着一朵花似的一个小媳妇,连心疼都来不及呢,还说去糟蹋她!”周炳对她笑着点头,没有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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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日之后的第二个星期天,是旧历正月十五,又是一个昏暗的y天。年纪约莫五六十岁的陈万利起来很早,也不等老妈子打洗脸水,就从二楼南边他所住的前房走到陈太太所住的后房去从低垂着的珠罗蚊帐里面叫醒了她。陈杨氏也有五十多岁年纪,一面撩开帐子,一面打呵欠,说:“你又狂什么?大清早的!”陈万利坐在她床边说:“我昨天晚上睡不好,老在翻来覆去想着两桩大事。”陈杨氏说:“是呀,我昨天晚上也没有睡好。前面何家新买来的那个丫头,整整哭了一夜,讨厌死了。”陈万利摆着手说:“我也听见的,真哭得凶。先别管人家家里的闲事,我把那要紧事先对你说吧:我决定要加入国民党了。”陈杨氏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连衣服都不穿,说道:“你又不是平白地疯了,发什么老瘟呢?孩子们年轻,玩一玩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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