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家里请客,一共有十二个人,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吃饭好吗
我有些意外,因为她完全看不出忙碌的样子,厨房光洁如新,好似不动烟火似的。
全部自助餐,已经做好了,就是大家都说西班牙话对你不方便。这种事一年也不会有一次,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我是一样的。
我站起来急着要走,三毛也不强留,她说:小城里有一家清洁的旅馆,我陪你去看看怎样
我神情沮丧的点点头,内心十分茫然。
这时有人按门铃,花店送来了特大号的花篮,深红色的玫瑰花挡住了三毛的上半身。
三毛马上将书桌一角的花移开了,大花篮放在两张照片边,荷西的一张之外又多了另一帧别人的,我凑过去看,她在理花,说:是徐先生,我的干爸。
说着她默默看了看照片中的人,将徐先生的相拿起来亲了一下。这种小地方她是十分独特的,一切自自然然,便是美丽。
客人的花已经来了,我还是走了吧我急着要走。送花给我的人没有请他呢再说我们十点半才吃晚饭,也不急的。
她终于将我送进了小城内的旅社,匆匆忙忙丢下一句话:明早九点钟来接你,晚安了
这是一个奇怪的女人,先说自己要绝对的宁静,却一下子请了十二个朋友吃饭。事实上她要静,她要闹,都在她自己一手掌握里。极能干的人,看上去却是不露痕迹,天真烂漫不解世事一般。
九时以后的小城已是一片死寂,连个可以喝一杯啤酒的地方都找不到,而我了无睡意,心烦意乱。这时一辆计程车经过,我招停了一司机,情不自禁的说了那个海边社区的地名。
三毛的门灯在树下发着柔和的光芒,门口一字排开了七辆汽车,高墙内飘着浪漫而凄怆的歌,里面却是笑语喧哗,灯火通明。我绕着这条街上下的走了几圈,她的家只看得见高高的窗子,里面如何的夜宴外面是无论如何看不清的。
偷窥他人是十分无聊而低下的行为,我当然明白。我一个人走到海边去,一直想不通,如果三毛所请的是六对夫妇,那么最多是六辆车子停在门口,为什么会有七辆车,那么她必是另请了单身的朋友。那辆大灰蓝色轿车又是谁的我被这一切弄得非常苦恼。
墙内又传来了快速的击掌声,配合着热情的西班牙音乐,他们必是在那棵树下跳舞作乐。
我再度走向海潮澎湃的沙滩,心里是那么悲伤,荷西死了,她居然在宴客跳舞。好像有声音在对我说:她是一个奇怪的女人,不要用常情来批判她的作为吧
在三毛家的斜对面一条狭巷,巷子边也是一棵相思树,我呆站在树下直到深夜两点多,才看见客人纷纷的出来了。
三毛,她穿着一件深黑高腰的连身长衣,裙摆和袖口滚着极宽的大红大绿的滚边,胸前一片锦绣五彩花线,长发卷卷蓬蓬的披了一肩,脚下一双软皮靴,双颊红扑扑的,黑眼睛里水也似的笑意盈盈。她的外型已是没有国籍的了。
我看那些朋友们一个一个的拥吻她晚安,男男女女对她是那么的友爱亲密。那一霎间,我才明白了,要做三毛的朋友,我还差很大一段路呢。她是不管什么中国人外国人的。
只因我还是太紧张,到底有没有单身的男士在里面都没看清楚,才一霎,已是曲终人散,夜阑人静了。这时三毛并没有关门,她笔直和朝我隐着的树下走过来,我几乎惊窘得不能动弹。
你也看够了吧她向我大叫起来。
她似在伤心,很伤心,又似在发怒,车房内哗一下倒出了车子,对我累累的一点头:上车吧如果不送你,你总得走到天亮。
那一趟住小城开去的夜路上,三毛一句话也不说,嘴唇紧紧的抿着,车子开得凶猛疯狂。过了一个狭桥,对方来车用了长距灯,三毛用手一挡眼睛,一串泪珠哗哗的坠了下来,掉在她那件锦绣密织的彩衣上。
那一夜,我失眠了。
第二天的早晨,我方起身不久,便听见三毛的声音在楼下与人说话,然后她踏着木楼梯跑上来敲我的门。西沙
我赶快跑去拉门,门外的她穿着一件大红v字领毛衣,净白的翻领衬衫,下面一条蓝布裤,一双粗牛皮靴子。早她对我灿然一笑,清清爽爽的神情。
六小时以前三毛在浓浓的夜色里落泪,眼前的她却无论如何跟夜间的那个女人没法联想在一起。今天她梳了粗辫子。
又是一个全新的,没有沧桑,没有年纪的三毛了。
我笨拙的想学西班牙人的礼貌,吻她的脸颊道早安,她啪的退了一大步,很讶异的瞪着我,我知道自己又将事情弄糟了。
她叹了一口气,拉出一个字条来,说:今天有太多事情要做,你与我一同去办事,也算我陪你,行不行我垂头丧气的跟着她走出了旅馆。她带我去街上吃早饭。
你要嘛就振作些,这个沮丧样子陪你的人也累
三毛咬了一口吐司面包叱骂我起来,她哪里知道,我下来本是想使她高兴,可是我的心里是那么的沉重,这已积了数月的苦痛,她能了解多少还是她根本就不想关心我的渴望。
先去补轮胎,昨天晚上送你回去之后,轮胎吃了钉子,三更半夜的蹲在路边换。
我听了赶快道歉,她说:小事
我们开去了加油站的车库,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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