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州盛产野生湖蟹,尤其是白露与秋分时期的蟹,母的有黄,公的有膏,蟹夫在湖上随便一捞,各个肥美无比。因此到了这般时节,穷州人都会与亲友团聚,大享全蟹宴。蟹性寒,食间多配姜酒,本意是要调和蟹寒,但蟹料开胃下酒,反而喝多了暖身,恰好也为人们补足了御寒的准备。
酒蟹具备,亲友在侧,人生几何,乐事不过如此,穷州人遂相当看重这段吃蟹的时节,堪可比拟正月春节的团圆饭。
转运使便发了一则邀帖,请肃离全家於是日上府享用味美的全蟹宴。主母自然赶紧写了回帖拜谢,并允诺必定准时赴宴。
那晚,肃离坐在舱内,一样百无聊赖地吃着烟,等着主母上舟。主母来了,却对奴仆喊:「催她,可不要因为她而误了这好日!」
肃离心一绷,待主母上舟,他问:「不是我俩赴宴就好吗?」
「贵府帖子上请了她,自然要带她才不会失礼,免得人家说咱们虐待自家人。虽然我也顶不愿的。」主母说得委屈。
肃离没说什麽,却焦躁地吐烟。
主母从这烟气看出了端倪,她勾着嘴角:「怎麽?我都不怕你当着贵姝的面给我出乱子,你怕什麽?尴尬吗?」
那日试戒後,肃奴再也没出现在餐桌上与她共餐,肃离在府里上上下下,也是形单影只。主母虽不知这两人发生了什麽事,但预感事情都正照着她画的纲子走,她倒也乐见其成。尤其这最难控的一匹兽,如今也乖乖地屈从在这枚慾戒下,为他将来的好妻子守身,更安安分分地准备作转运使的乖女婿。
这些月来,她没多问什麽,却是自得意满,以为是她的权力威吓奏效,让这头兽知道该担惊受怕了,不能再为所欲为。心情好,胃口佳,这些日来她倒是生得容光焕发,精神奕奕,一夜可与其他官夫人多摸几局麻雀牌,局局出胜,更增添掌局的自信。奴仆这些日也好过许多,不会动辄被迁怒,对此,他们颇为感激这位二爷近日的守分。
肃离不耐地道:「我都照你铺的路子走,我还有什麽可让你讽的?」
「我不知道你俩私下发生什麽事。」主母查看着手上的甲妆是否有缺陷,边说:「但我得赞你一句,你难得做对了一件事。想来你脑子也颇清楚,跟你父亲不同。」
肃离睨她,说话却很气虚。「不要说了,好吗?」听来有点像乞求。
主母更是得意,彷佛在战场上占得了什麽上风。
肃奴来了,穿的是一件鹅黄粗料做的袍,没什麽绣纹,朴实实的,连侍奉主母的小婢都穿得比她醒目。她低着头,右面的发又怯怯地垂着,将怕主母的心思刻镂在脸上更深。更不知是不是阴影使然,肃离总觉得,她清瘦了许多。
他撇开脸,看窗外的景,不愿看她,就怕这份酸涩的心情又将吞噬他的冷静和理智。近日他能守在贵姝身旁,多亏了这两样法宝把持镇定。
「你还真会拖呢。」主母哼道:「难得一场全蟹宴被你毁了,那可真不值。」
「对不起,主母。」肃奴不解释,只知道道歉。
主母佯装大度,不与她计较,却是暗中观察肃离的反应。他听着肃奴那微弱卑屈的声音,可以无动於衷,似乎完全不认识这人,她很满意。
肃奴坐定,舟马便驶往贵府。肃离第一次离她那麽近,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却是难以靠近,甚至难以注视。不只是主母横亘於中,更因为她怕,怕再触到肃离身上的寒气,她知道这几个月受尽寂寞煎熬的自己,绝对碰不得那寒气的。
太过拘束,她反而手足无措,坐这一趟舟马下来,竟像徒步走了十天山路,腰酸背痛。
到了贵府,肃离先下,扶了主母,便走进大门,肃奴坐得脚麻,行动迟缓,只得攀着栓舟的石柱,慢慢下舟,还是贵府仆人看不过去,伸手拉了她一把。
她看了肃离毅然前行的身影,忍不住心酸,即使能跟他同坐一舟,共处一室,现在的她终究也只能望着他的背影逐步离她远去。可转个念头想,还好他没等她,要是让主母瞧见了,她不过又是害他的祸首。这两相矛盾的心情,让她好想逃,若不是主母硬逼,她根本不会应诺要来。
肃奴被领到请宴的花厅,厅里四边排满花几,几上的花瓶布满秋日盛开的黄菊,花瓣如炮炸开,肥厚如球,大团大团的簇拥在黄明的灯烛下,在这昼短夜长的时日幻化中,逐渐萧瑟寒极的凉天里,晕出了一层宛如暖阳俯照的心安。煮熟的蟹壳橘红,配上菊的黄,在视觉上更予人丰盛之感,精致的全蟹宴,总少不了菊花相伴。
花厅正中可置十人的大桌,已布好大菜。中央直接置上蒸蟹的笼屉,豪气地盛着数十只完好的大蟹,是清蒸的吃法,只需姜醋为伴,就能吃出蟹的甘甜肥美。宴客主人还贴心地为每人备一副吃蟹工具,一座黄杨木制的小木垫,及一套白银制的「蟹八件」──有锤、镦、钳、匙、叉、铲、刮、针等八件。笼屉外围则布着几样也以蟹为主的菜品,有蟹黄煲煨的白菜,用菊花炒的蟹肉,外观用面做成蟹样、内填蟹膏的烤蟹酥,还有一筐筐刚烫起来的白面,一旁佐着满满一碗刚挖起来的新鲜蟹黄,让人拌面吃。当然,席间更不可少清香的菊花酒与浓烈的稷酒,都已盛在梅瓶里,温在热汤中待人品嚐。
当肃奴被领上桌,众人已坐齐,在品酒道福。她缩着身,坐在主母身旁。肃离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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