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听见自己的哭声。
「大哥……我痛……好痛……」
她听得喉头一梗。
她看到一个女孩浑身红色的斑驳,掉落在榻下,站不起来,也爬不上榻,像一只住在阴沟里的爬虫,卑贱地蠕动。
「大哥,你在……你在哪里?」那女孩空茫的眼对上她,却又穿过她,在远方无助地找着什麽。
「大哥,你为什麽不来?不来看我?」她再爬,身上的口子磨在地上,都给磨出红湿。没爬几下,她又被留在原地,呼呼咽咽地哭喘着。「我好想你!好想你,你为什麽不来?!」哭着,喘着,尖叫着,甚至激动得揍着,搥着,自残着。「为什麽不来──为什麽不来呀──为什麽不来啊──」
寻奴闭上眼,眼泪就流了下来。
那段在蹄岬疗伤的回忆,非到不得已,她不敢轻易碰触。每一次碰触,都会让她为自己的狼狈泫然欲泣。
她转身,想逃。这悲惨的记忆,如今已成功的她,根本不需要!她心狠地想:不需要!
「奴……」
寻奴一愣。
「奴,我在这儿啊……」是诱哄的声音。「不怕,我替你顶着,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她眼睛一眨,隐约看到黑暗里出现了个影子。影子上前几步,轮廓清晰了,是那男人。
男人想靠近那女孩,往前却掉入了一片浓稠的泥淖里,可他没放弃,还是悍着身,一步一步想靠近。
他每动一步,他身上的皮就开了,肉就绽了,一瞬,他的身子也跟女孩一样,红红地染着凄惨的斑驳。
她也看到了,他的四肢、他的脖颈上,都给铐上了粗重的链子,像深牢的重囚。那些链子的源头被藏在漆黑中,不知正给谁牵着。
女孩一震,好像听到他的呼喊,不哭了,也在找他:「大哥,大哥,你在吗?大哥啊,你在吗──」
链子忽然紧了,甚至一节一节地往後扯,男人吃力地僵持着,手被拉直,颈子给扯得往後直仰,他却还是挣扎地前进,眼里仍是那样渴望地要碰触那呼喊他的可怜孩子。
「不哭了,奴……」他沙哑地喊,声音像游丝一样,快断了:「不哭,我,我在,在这儿……」
「大哥──」女孩心慌地叫。「你在吗?在哪里呀?」
可男人终究无力了,一脸槁木的惨白,一身蜿蜒的红流,瘫着身体,任链子摆布。
接着,寻奴听到了那阵她时时都想着要毒哑的声音。
「离哥,你要去哪儿呢?」是贵姝。「你是我的,你还想去哪儿呢?」
她那狡诈的面孔,慢慢地浮出了黑暗,手上揣的,正是铐着男人的链子。
她将男人拉回自己身边,用那修美细长的指,轻轻地勒握着男人的颈子、下颔,美唇在他死白的脸上留恋地徘徊。
她挑逗地哂着:「吃蜜的时间到喽!迟了,就不给你喽!」说着,甚至张开牙,轻咬着他的脸肉。
锁链越缠越紧,男人的四肢被死死地绑着,身上仍淌着血,力气像血一样流尽。这男人唯一能做出的反抗,就只是面无表情,对女人的艳香不为所动,眼睛茫茫地看着那仍在哭着找他的女孩。
寻奴看了满腔的躁,她想骂,想阻止她继续亵渎他,却喊不出声。
贵姝发现他的视线了,循着看去,看到了女孩。
她残忍地笑着:「唷,小婢女,我找到你了,你没死啊?我就知道,你没有死。」她咧着嘴,伸出手。「知道白面要怎麽吃吗?要沾蟹黄吃啊,你不知道吗?可怜唷可怜……」
寻奴气得发抖。
贵姝走向那女孩,手弓得像一双鹰爪,要攫她。「这次,即使你要出恭,我也不让。我不会再让你逃了,小婢女。」
眼见那爪子要抓上女孩了,突然男人凄厉一叫,变成一只白羽大鸟,挣脱了锁链,扑抓住贵姝。贵姝不怕,反而高声大笑,手指真成了一把鹰爪,贯穿鸟翅,狠戾一扯──
大鸟没了翅膀。
寻奴张嘴,无声地尖叫。
她的脚边,都是大鸟喷泼出来的热血,纷乱残破的白羽。
大鸟在贵姝的怀里气息奄奄,她低头,伸着小舌,得意地舔着大鸟血淋淋的伤口。她说:「离哥,你是我的,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然後,她看向寻奴──好像知道她一直都在旁边观看。
「我是转运使之女。你还想怎样?」她笑:「你有什麽可以跟我拼?小婢女。」
寻奴感觉自己的胸腔被愤怒撑到即将爆炸,她一定得做什麽,才能发泄那爆炸的力量,否则她会毁了自己,会想杀死无用的自己──
可她还来不及靠近贵姝,脚下的地却是一软,像流沙地,慢慢地将她吸纳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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