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快些去,苏迪亚,我来不及了……”
“你不是愿意穷尽一生去寻找那枚贝壳吗?为什么又忽然变得这样急?”
眼泪顺着春迟睁大的双眼流淌下来。几千尺以外那个趾高气扬的男人是否正和他的士兵们举杯庆贺?成百上千的火把被点燃,一只只酒杯被斟满,姑娘们携着歌舞出场,篝火上的烤r熟了,油滴滋滋流淌。她幻想着自己忽然破门而入,令众人惊诧。她伫立在一屋子的热闹中间,像一尊刚从土中挖掘出来的冰冷石像。她将那枚找到的贝壳掬捧在手心里,让宛如潮汐般升起的光亮s进他浑浊的眼瞳里。他猝不及防,被剧烈的往事所伤,打回了原形,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他是个沧桑的老人了,周围的热闹都已无法渗入身体,孤寂瓦解着他的内心。她捧着他们之间澄清的爱情走上前去,搀扶起他。她要告诉他,这才是他仅剩的东西。
可是她还没有找到那枚贝壳。
苏迪亚让她回房间休息,答应帮她再多找一些贝壳回来。春迟又回到她的贝壳中间,憔悴的乐师终于没有力气再奏响一枚贝壳。她喃喃地说:
“苏迪亚,我该怎么办……”
4
骆驼似乎还不能歌舞升平,尽享胜利的喜悦。岛上尚有残留的敌军部队隐藏在暗处,随时有可能发起反击。战火很快又会燃起,班达岛的居民终日惶惶不安,许多人已经悄悄逃离此地。
而春迟却怎么也不肯离开。苏迪亚终于明白过来,问:
“你遇到他了,是吗?”
“是的。”
“你先前单是和我说他是一个首领,我现在知道了,他是一个这样凶狠残酷的首领。”
“我一直也不愿意相信……”
“你打算去找他吗?”
“我只是在找我的记忆……”
“你幻想能在他驻留岛上的这些日子找到记忆?”
“是呵。”春迟凄然一笑。
“如果留下来,生命随时都有危险;也许还来不及走近他,你已经被他的士兵杀死了。”
“我总抱着希望,盼望上天忽然特别眷顾我,将那枚贝壳送给我,又带我去见他。”
春迟那种沉溺的神情总令人不忍再说什么。苏迪亚喃喃地说:“愿佛祖保佑。”
说罢,他推门走入雨中,又去海边捡拾贝壳了。
战争很快爆发了,到处一片混乱。岛上的居民除了之前迁走的,剩下的人关在家里,不敢出门。由于骆驼和他的军队滥用炸药,岛上的树木被劈倒,被炸死的动物尸体随处可见。
苏迪亚和春迟被困在他们的小房子里,外面不时传来爆炸声,火光映红了天空,白昼与黑夜再无分别。春迟变得越来越憔悴。然而苏迪亚又何尝不是呢,尽管外面一片战乱、情势危险,但他仍要出门,冒死去寻找贝壳。
苏迪亚多么珍惜当他背着装满贝壳的麻袋回家来,递给春迟的那一刻她脸上掠过的微笑。他为她带回六十六只贝壳,六十六只贝壳就是六十六个希望。春迟小心翼翼地将贝壳倒在床上,一枚枚数着。她像个终于得到蜜糖的孩子,满足而贪婪。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她可曾发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知道吗?这一刻他多想抱住她,将她完全裹在他的怀抱里,就像夜色降临于小岛,烟霭笼罩着森林那样,均匀的、轻柔的、浓密的拥抱。不,他已经不能给她一个如此静谧的拥抱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涌动。迟来的青春期矗立在他的面前,像一座无法翻越的山峰。少年跌倒在山脚下,匍匐前行。他颤抖的身体变成了一片海洋,海浪狂野地打在礁石上,来势凶猛,他几欲失控。
第二部分 第23节:投梭记(下阙)(4)
第23节:投梭记(下阙)(4)
春迟无视少年炽烈的情欲正在灼烧,她又义无反顾地走入虚幻的贝壳世界。她从未真正地了解男子,她从未看到过一个忍受情欲折磨的男子(曾经有关骆驼的经历,使她觉得男人应像飓风一样袭来,没有迟疑,没有犹豫)。纵使她的眼睛可以看见,面对少年涨红的脸庞、战栗的身体,她亦不会领悟到什么。
苏迪亚沮丧地退出屏风,回到他的床上。他常常怀疑春迟所经历的那场爱情是否真实,她看起来那么单纯无邪,仿佛从未有男人走近过。他蒙在被子里,和自己发狂的身体搏斗,直至筋疲力尽,才带着忧伤睡过去。
5
那一天,春迟仿佛受了什么召唤,她放下手中贝壳,推门走入外面一片无垠的黑暗之中。屋里的床榻上,苏迪亚熟睡正酣。
春迟茫然地走入一片毛莨丛林,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去哪里,捡贝壳还是寻找骆驼的住处?她只是隐约地知道,走出这片丛林,就到了海边。
毛莨丛林里到处是刺,灌木有刺,藤蔓有刺,就连竹子也长满了刺。天色已晚,她完全看不见前路,只是莽撞地向前走,尖刺不断扎进她的皮肤里、手臂、脚踝,甚至脸上。她轻轻地拭去脸上泌出的血滴,继续向着更深处走去。然而身前的灌木丛越来越高,越来越稠密,仿佛从未有人走到过这里。春迟并没有感到害怕,可是思念忽然来袭——她多么想念骆驼呵。她想起他们曾经的海边小屋,想起那张吊床——那样亲昵地叠睡在一起,再不会有了,不会再有人与她如此靠近。
森林深处,盲女开始狂乱地冲撞。她跑过的地方发出灌木折断、鸟群惊起的声音。不久,她灵敏的鼻子便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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