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嘴一笑。凉诗琴岂会发什么脾气,是冬儿没有遇到那些心性重的主。其他小姐摔瓶子、训斥打人是常有的事,而凉诗琴最多也就是放下碗筷,皱皱眉头,闷闷不乐,话也不说,人也不看,独自一人。年纪尚小,未曾遇到什么难事,自然把凉诗琴一个人阴郁的样子默认成暴风雨的前夕。冬儿以前是胆胆颤颤,两行泪珠子不知道怎么就滚落了下来,而现在则是赶紧溜出来找我当救兵。兴许是耳边听多了瑞雪和紫翠挨训的事,又想着七小姐、八小姐是两姊妹,性情终归一样,怕像她俩一个下场,过度焦虑的冬儿总是让我去救场。也就导致了凉诗琴一想换人便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让冬儿惶惶不安。
摸摸冬儿的羊角辫,心疼她小孩子心性:“知道了,今夜还是我去当值吧。”搬来小院后,六奶奶安排的是年长的我值三夜,换冬儿值一夜。以便凉诗琴在夜间有什么,我可以向六奶奶汇报。夜间我俩睡在凉诗琴卧室的外间,以便随时伺候。但是每当冬儿当值,凉诗琴总是睡不踏实,隔三差五便起夜,冬儿端茶递水,好不心慌。一夜下来,冬儿第二日站着也能睡着。如此三番后,冬儿怕了当值。凉诗琴明说还好,冬儿大可直接笑在脸上申请不当值,但是凉诗琴却只字不提,害得冬儿每到当值,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再加上凉诗琴总折腾冬儿,搞得自己也一夜未好眠,第二日总是恹恹的,我看在眼里也是极心疼的。所以,只要冬儿有所表现不想去,我便顺势接招,也全了俩人各得好梦。也许从小就跟着凉诗琴,她在我当值时总睡得比较安稳,而见她安然如梦,我自然也能好眠。所以我倒觉得当值没有什么难处。
听到我的安排,冬儿如临大赦,扑在我的怀里激动着:“还是更衣姐姐最好。”
抱着这么个宝贝,我也是欢喜的。冬儿就像我的妹妹,会让我不自觉的就想多照顾一下她。兴许是她进府的年纪尚小,我俩又都是同样的下人命,她什么都得依仗我,不知不觉我便对她生出了姐姐般的照拂。
“姐姐赶紧去吧。”冬儿一扫阴霾,语调也欢快得多,“七小姐应该还没有进食。”冬儿也不傻,自然知道我去了,凉诗琴便会挂起笑颜,开始吃饭,所以她才会在院子里守株待兔。
我点点头便走了。从小,我便被紫鹃灌输:“你是七小姐的。生是她的,死也是她的。这一生都是她的。她的喜怒哀乐才是你的喜怒哀乐。对于七小姐的话只能服从,不能忤逆。七小姐指东,不能往西。七小姐坐着,只能在一边站着。七小姐睡了,还得在一边扇风驱蚊。七小姐掉一根头发,你得挨一身的尺痕。。。”所以,当我开始会走路便跟在凉诗琴的身后,在她摔倒之前,我得扑上去当肉垫。在她打喷嚏之前,我得熬好药端上。在她掉眼泪之前,我得脱了外套跪在地上等着被责罚。为了凉诗琴,我得思虑得比她远,做得比别人全,才能保全她,保全自己。
凉诗琴这三个字在我牙牙学语之时,便已经烙在了心里。小时候,睡着了会被梦里的这三个字吓醒,现在,我则会在四下无人之处偷偷地念道:“凉诗琴,凉诗琴。”喊完了,嘴角总会不自觉的往上扬起。她的名讳不再是我生活里的一味苦药,而是一颗奶糖,融在口里,甜在心里,消灭不掉的美好记忆。
六岁守岁那夜,冰天雪地,主子们都在暖暖的屋子里谈笑,其乐融融。下人里只有紫鹃、宝珠这样的大丫鬟才有资格在屋内伺候主子们。我们这些小丫头只能在屋子外面候着,忍着挨饿受冻,一门之隔,陪着她们走进新的一年,迎来新的一天。本就年幼的我自然是受不了冻的,瑟瑟发抖,把手缩进袖子里,时不时抬头看着黑黢黢的夜空,期盼时间走快点,我还得赶紧收拾主子们的杯盘狼藉,才能回去捂暖自己的被窝,为又熬过一年而庆幸,安然入睡。当主子们齐声恭贺新年,我终于听到了福音,笑在了心里,没过几时便被紫鹃喊进去收拾。由于我已经熟能生巧了,所以紫鹃只是交代了几句便和宝珠一同回屋了。冬儿那时还小,我不忍心,哄着她赶紧去睡,自己一个人收拾残局。累了半天,终于捣腾干净了,我喘着气关上大厅的门,却被身后的凉诗琴下个半死,却不能向她撒气,只能恭敬的退了步喊着:“七小姐。”
喜庆的大红灯笼下,凉诗琴还穿着今早那套新置的桃红棉袄,说出的话被冻成了白气:“你怎么才弄完?”话语里虽夹着几分埋怨,但我知道那只是玩笑。
看着她天真的大眼睛,我憋住心里的无奈,扯着笑:“七小姐怎么还不睡?”
“等你呀。”凉诗琴说得理所当然。
我正疑惑做了个“啊”的口型,凉诗琴便趁虚而入,眼疾手快的把一块东西塞进我的小嘴巴里。我不假思索的抿了抿,一股奶香味溢满口腔。
凉诗琴看我惊奇的目光,洋洋得意着:“爹爹说这是塞外的糖,用鲜奶做的。刚才我尝着挺好吃的,便偷偷地给你留了颗。就知道你一定喜欢。”凉诗琴笑得心满意足。
看着凉诗琴真挚的眼眸,我的心一下子酸涩了,泪珠子没忍得住,哗啦啦的往下掉。要知道凉诗琴没少给我东西,但因着这些我也没少被家法伺候。久而久之,我的胆怯多过了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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