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定决心的事从来不会改变。”程遐看着她:“包括爱你这件事。”
薄荧伸出手,环住程遐的脖颈,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流入程遐的衣领,灼伤他的五脏六腑。
在隔绝了光源后,漫天的小小光斑铺满了薄荧眼前的黑色苍穹,那些曾经非她本意被遗忘、被埋葬的记忆重新涌现出来,她看到了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八岁的自己。
“我的第一个愿望是快些病好。”
消瘦病弱的女孩望着病床边一个巨大的阴影,缓慢吃力地张合着嘴唇,无声地说道。温热的气息呼在氧气面罩上,聚起一片亮了又黯、反反复复的雾气,就像她眼中挣扎着不愿熄灭的生\命\之\光,时而明亮,时而黯淡。
“我的第二个愿望是——”
她无谓地喘着气,发出风箱一般急促沙哑的喘息声却依旧于事无补,她的眼前越来越黑,她的恐惧越来越甚,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她不想死去,因为没有人会缅怀她。
她的死亡对这个世界而言只是湖面的一丝涟漪,数秒之后,就会彻底失去存在过的痕迹。她的身体会被火化,其中一部分会被放入廉价的公墓一角,和数百上千没有家属的骨灰盒挤在一起,等到过上一段时间,就会和垃圾倾倒在一起,成为大地的肥料、空中的飞尘,消散得干干净净。
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从怀念她的最后一个人死亡之时开始。而她的死亡,从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握住了她的手腕,她努力地睁大视线模糊的双眼,试图看清眼前越来越近的阴影。
泪水从她眼角源源不停流出,她的声带在血肉中颤抖,为她发出无声的祈愿:
“我的第二个愿望是,我喜欢的人都能喜欢我。”
250、第 250 章
素雅整洁的次卧中,程遐坐在床边, 骨节分明的右手隔着一层薄被, 连续不断地轻轻拍在薄荧的手臂上。薄荧侧躺在床上,从被子下伸出的手和程遐的另一只手轻轻交握。
她用缥缈轻柔的声音说着没有头绪的话, 就像是为了弥补从前的缄默一样,她一反常态, 喋喋不休地说,程遐则沉默包容地听, 上一秒她还在自嘲地说起自己第一次下厨做出的黑暗料理, 下一秒,她就用怅然的语气说起了幼时照顾她的一位老人:
“……每天放学后,我都会到奶奶的店里去做一个小时的作业, 既是陪奶奶说话,也是奶奶陪我说话。奶奶的店就是一张从老式居民楼底楼延伸出来的一张长桌, 那张桌子上每天都摆着很多零食, 有两毛钱一颗的彩色巧克力球,有一毛钱一包的小冰, 还有学生之中很有人气的各种辣条虾条……每次我去做作业, 奶奶总会拿吃的免费给我,这次是饼干,下次就可能是糖果, 即使我偷偷将钱压在桌上,下一次从奶奶那里回来,我留下的钱就会和多出来的五块、十块一起出现在里……”
“那时候我一个月只有十块不到的零用钱, 我要买书和学习用具,还要防着被曲瑶梅把钱抢走,每个月真正能剩下的钱几乎没有……我总是盼着,快一些长大,快一些长大……”薄荧迷离的目光看着虚空一角,醉人的眼波不再流动,那抹湿润的水光也定在漆黑清透的瞳孔之中,迎着清冷的月光发亮:“我想要上一所好大学,找一个好工作,挣很多钱,给奶奶买一栋大房子,带她到世界各地去看山看水……”
“现在我从国内最好的大学毕业了,我成为了娱乐圈里最炙手可热的明星之一,一次剪彩仪式的出场费,就比一个普通人一辈子挣的钱还要多……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她低声喃喃:“在我带奶奶享福之前,奶奶就不在了……我不想要漂亮的衣服,不想要璀璨的宝石,不想要昂贵的跑车,那些钱对我而言只是银行账单上的一串数字……”
“我买了一间大房子……可是那也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我没有家,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阴云遮去了她眼中的月光,像是大雨将至。
“你知道奶奶的店为什么叫幸福杂货店吗?因为她觉得心诚则灵,只要虔诚地祈祷幸福,幸福就会来临;她相信好人会有好报,恶人会有恶报她总是告诉我,只要我善良正直、豁达阳光,人们最终会看到我的好,会真心实意接受我”
“所以既不善良也不正直、既不豁达也不阳光的我,为了被人们接纳而戴上了沉重的面具……”
“我亲手杀死了自己,可是为什么……还是没有人愿意容纳我?”
“……我只是想要一个小小的容身之地,一个可以临时避雨的屋檐就好啊。”她颤声说:“我只是不想被孤立,不想被扔爆竹、不想被看作病毒,不想在跨年夜里藏在又冷又黑的小树林里,听遥远的烟花和欢声笑语在胸膛炸开,我只是……想要有人和我说说话,想要被人肯定,想要有人爱我啊……”
程遐紧了紧手里没有几分肉的纤瘦手背,似安慰,似诺言,他哑着声音说道:“从今以后,你有我呢……再长的路,我们也一起走。”
即使是在此刻,他的面容也依然没有太过明显的情感外露,乍一看仿佛还是那个冷酷理智、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程遐,只是细看下来,那冷,却不再是冰块的冷,而是玉石的冷,玉石的光泽虽冷,却带着温度,那温度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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