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妈妈这辈子积蓄不多,当年从城里回乡下的时候就揣着他爸给的那几千块钱安胎费,说是以后每月按月寄钱,寄了三个月之后再无音讯,方妈妈大着肚子去找他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
月份太大了,引产不了,就这么生下了方知有,为什么给她起这么一个名字呢,是因为方爸爸给她写的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情书开头是这么写的:“咳咳,亲爱的淑芬,自从在工厂遇见你,我才知道了什么叫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方妈妈被他这一句话耽误了一辈子。
后来她再长大一点,村子里开始有人指指点点,方知有脾气倔就和人打了一架,把对方推到了秧田里鼻子摔破了,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妈妈是怎么当着别人的面用鞋底抽她,一边骂一边哭。
那些别人骂她的脏字“贱货”“不要脸”“小杂种”……从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好像在她的心上扎了无数把刀子。
再后来她不哭了,她心灰意冷。
方妈妈带着她转了学,还是住在乡下,但是去镇子里上学。
方知有越长越大,越来越像她爸爸,每次看见她都是在提醒这个女人自己是如何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往事里的自己愚笨至极,才会为了个男人和家里恩断义绝,生下他的孩子后生活水平一落千丈,身体也留下了病根。
若说爱那也是真的爱,可若说完全没有恨,那也是不可能的,方知有幼年时期经常遭受她无缘无故的毒打,拳打脚踢,恶语相加。
有一段日子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做错什么了,所以妈妈才会这么不像妈妈。
再大一点等她明白事理的时候,方知有才明白,她打她不是因为她恨她,而是因为在她的身上看到了那个男人的影子。
她喜欢她露出懦弱的害怕的无助的眼神,就像看见了那个男人在她面前跪地求饶一般。
真正懦弱无能的农村妇女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恨。
可每一次打过她之后,方妈妈也会给她端一碗糖水,小时候家里穷别的孩子都喝可乐、饮料……
方知有也想喝,妈妈没办法就从小卖部称了二两白糖回来兑水喝,这是她的童年为数不多最幸福的时候。
可每一次喝完之后,下一次打她依旧毫不手软、变本加厉……
方知有就在这种畸形的,有些变态的拉扯中逐渐长大了。
再后来她学会了还手,第一次把妈妈推到柜子上的时候,方妈妈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底深处还有一丝泪花。
方知有拿着菜刀叫嚣:“你他妈的再动我试试看!老子剁了你!!!”
那一刻她从她的灵魂深处看到了恐惧。
方知有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得意,又有些悲哀到鼻酸。
方妈妈不再打她了,打不过,改为了冷暴力。
母子之间能一句话说完的事绝不会多说两句。
方妈妈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做裁缝补贴家用,她上学早出晚归,放学早了就在大街上晃荡,直到夜深才回家。
饭桌上留着的菜都凉了,她几口扒完去学习,想要钱了就敲敲隔壁屋的门。
“妈,我要五块钱买补习资料”
屋内总是会传出破口大骂的声音,问候她祖宗十八代。
隔天早上起来钱会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
方知有揣上去上学,两块钱买包香烟,躲在厕所里抽,剩下的钱交给老师,每天坐在最后一排昏昏欲睡,作业不写,课文不背,偶尔翻墙出去上网。
这种情况一直遇到了于归才开始改变。
那是高二的时候,她想和于归考同一个大学,因此两个人一起发奋学习,努力了半学期之后,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张奖状。
她兴冲冲地跑回家:“妈,我拿奖啦!”
她永远也忘不了她看她的那个又狐疑又鄙视的眼神:“老实说,打小抄啦?还是抄的人家于归的?”
方知有气得把奖状撕成了两半,夺门而出:“你永远都不相信我!!!”
看着还在摇晃的木门,方妈妈犹豫了一会儿,从炕上下来,捡起碎纸片放到了桌子上,戴上老花镜借着煤油灯拿胶水一一粘平整了,收进自己存钱的铁盒里放好。
她早就以为扔进垃圾桶的东西被人保存得很完好,胶带贴得很结实,外面裹了一层塑料膜,除了边角起毛以外,没有一丝折痕。
其实后来她还得过很多张奖状,但是她再也没有往家里拿过。
那个时候的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一定是很开心的吧。
方知有蹲下身,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呜咽:“妈……”
于归背靠在墙上,陪她一起泪流满面。
“把管子拔了吧”人工心肺系统运转的第三天,陆旭成大清早就从宾馆赶到了医院,在医务处一干人等的陪同下穿着隔离衣进入了病房。
陆青时静静躺在床上,嘴里插着气管插管,戴着呼吸机,胸前贴着电极片,手背上连着输液管,大小便完全无法自理,挂着尿袋,所有的生命迹象都是靠仪器维持起来的。
他见不得孙女这么遭罪,转移了视线:“有什么要签字的,我来签,赔偿什么的,我们也不要,全都捐给医学会吧”
“我们陆家祖祖辈辈都是医生,我不想让她走得这么窝囊……”说到这里老人才微微红了眼眶,很快克制住了,语气恢复冷硬:“那就这样吧,我估计她的器官也不适合做捐献了,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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