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瞻的话语,为萧黯拉开了前所未见的视界。
南兰陵萧氏是世家大族,是齐梁两朝皇族。如今的族长又是个善护短的慈祥老人,子孙侄亲遍地。皇帝自己禁欲,三十年未幸女眷。可萧氏子弟,在这方面,不类圣祖。东宫二十几个皇孙,三十来个贵主都不算多,毕竟东宫的儿女个个俊秀,也算来日人才。可庐陵王府弱智的皇孙也生了二十多个,庐陵王世子已经蠢到除了食物和女人什么都不识的地步,却也生了十几个。庐陵王世子刚二十岁出头,未来如种猪般再生出二三十个痴肥的儿子也是可能。庐陵王一系如今便有百十个男嗣,均有爵禄。皇帝有八子,八子所生,俱是皇帝嫡亲血脉。
还有旁支皇室子弟,哪个不是姬妾成群,子孙无数。皇帝的这个大家族,虽然子孙亲眷多到连自己都不认识,可只要是萧姓子孙,皇帝就必会护佑。于是,国家税收的一半供养宗室,国土一半被宗室圈囿,便是州郡政权也是交付给诸皇子皇孙割据。前朝尚且有典签约束郡王,如今的郡王州君竟是极权。像湘东王、河东王那样自律君子反而是异类.而像临贺王那样抢劫平民、夺人妻女,像邵陵王那样的朝令夕改、虐杀平民,才是极权王爵的常态。这些骄悍的王爵和豪奢的宗室,只有当今皇帝能驾驭得了。皇帝归西后,留给皇太子的,便是一群喂不饱的饕餮和分权割据的各州。皇太子有办法力挽狂澜吗?十年前帅荆雍兵横扫淮北的晋安王可以,如今带着门阀郎君吟诗纵酒的皇太子,谁知道呢。皇帝矍铄,再等几年,皇太子人过中年,温柔乡泡的太久了,还有重塑河山的志向和力气吗?
再说门阀,王家、谢家,庾家,柳家,也有我东海徐家。这些门阀爵位世袭、官居高位,祖产丰厚。把宗室剩余的土地又刮去了一大半。而门阀对南朝真正的毁灭却非圈地役民,而是居高位不谋其事。放眼京辅与诸州郡,辅相类的高位都被门阀垄断。而这些汉晋以来世代荣耀的世家,自持身份高贵更甚于皇族,不屑于邀君宠,不屑于勤政务俗,甚至不屑于进取,似乎只有散淡而为,名利自来,才能符合高贵的身份。
这些门阀大族,掌握着尚书省及各州最高治权,有着至高的社会地位,垄断着南朝农田、矿产、货运、利贷等经济命脉,垄断着国家最先进的教育资源,却只是用来享受安逸和清高自赏。南朝那些本该最有见识,最有才华,最品性高洁的贵族精英们,大多还未长成就已沉沦于安逸的精神桎梏中。前朝恒温、谢安、王导、庾亮这些门阀雄鹰的子孙,已经退化成了温室金丝笼的雏鸟,连门都不敢出,更别提振翅高飞了。可没人想要门阀新生。如今,门阀依然排斥打压寒族治官,门阀子弟依然将散淡无为视为行为标准。门阀是南朝的柱石,柱石腐朽了,大厦还能稳吗?
门阀高宦如此清高无为,南朝是靠什么治政令行呢。便是寒人掌机要,豪强治四方。庶族士绅,寒族士人是民众中的贵族,他们有土地有财产,但没有坚如磐石的爵位和姓氏,只能靠着为主君谋事而争取功名利禄。南朝的国政,宗室无权过问,门阀不屑过问,于是皇帝只能依赖寒人辅佐。而各个州郡府便是复制建康禁省的。从皇帝到刺史州君,都需要忠君谋事者,却又不要这些人爬得过高,制约君权。于是,给他们权力不给地位,恩宠予取予夺。这些人是平民中的贵族,也是贵族中的奴隶。他们的进取与图强,慢慢的被朝不保夕的不安全感所替代。于是,心思便都向着讨主君欢心,趁着荣宠还在敛财圈地方向去了。
如今,南朝最具实权的中书省,历来是寒人执掌。内政外交、军事民事、上陈下诏,无所不揽,是真正的国家丞相。如今的中书令朱异执掌权柄二十几年,中间名义上的丞相尚书令几番易人,他的地位却稳如磐石。到了今时今日,终于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权相。而这位国之宰辅,却一心想着做皇帝的教友和忠犬。除此之外,便是圈地敛财盖豪宅。京畿北城潮沟的豪宅基本都是朱氏的,他家的仓库足有百间。他自幼清贫,便最怕挨饿滋味,于是喜好储存食物。朱府如山的果蔬肉食,腐烂的臭味连东府城都能闻到。每日厨院拉出去的剩菜剩饭要十几车。当然,这和宗室与门阀相比,除了奢靡得不够精致外,也算不得什么。可他是执掌南朝行政权柄,是有权力决定国家政途和万民生死之人,他的昏庸会带着整个国家的政治昏聩,也带着天下更多的寒族庶官进入歧途。
庶族文治如此,寒人武治也如此。南朝传统,贵族不尚武,军队中的官将大多是寒族武人。他们也是同样没有地位和保障,用命去博取军功最终却要屈居门阀文士的手下。于是,寒族武人中的佼佼者要么将军队培养成私人部曲,要么谋得高位后让子孙转而从文。寒人从军不是弊病,致命的是南朝已无将帅。几朝帝国,南晋,刘宋,萧齐,建国者都是北府兵系。就是我梁朝的皇帝也是北府兵系出身,可惜是活着的最后一个北府兵。随着皇帝龙兴打下江山的是荆雍豪帅,他们是继承北府兵斗志的南朝军事支柱。后来,也正是他们北伐收回北四州。可是到了今时今日,南朝的军事脊梁荆雍势力的子孙辈又如何呢?王茂嗣子贬广州后谋反,失败被杀,一门俱落。柳氏京中一系早脱离军界,成为皇亲士大夫。地方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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