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敲门,无人开门。敲第二遍才发现那门就没锁,于是推开走进去。那房内充斥淡淡消毒水的味儿,窗下一匹沙发,沙发前亮着落地台灯,照亮茶几上的药品,还有沙发上侧躺的人。
虎皮虽然睡着了,人却极易醒,几乎在他走近的当下便睁开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来。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几点了?”
“不到五点。”
“这么早?你这么早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
“狗日的,打牌打通宵了吧?”
蒋毅笑着点点头。
“是不是又是小金刚叫你打的?那狗日的就知道赌,你以后少和他打,和他打赢不了钱。”他挠挠腿上的红疹,“说起小金刚,我有一阵子没见他了,这小子是不是嫌我有病不来看我。”
蒋毅看他持续挠腿:“能抓吗,感染了怎么办,让医生给你开点药。”
他叹口气,朝茶几努努下巴:“这他妈的全是药,吃的够多的了。”
蒋毅又看看敞开的门:“睡觉怎么不锁门?”
“开着吧,没人敢进来,隔壁本来住了个人,嫌药味儿重又搬走了,除了你们几个没人会来。要是哪天我死了,门开着也方便收尸,不然没人发现都臭了。”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又拿起药盒看了看,似看不清,那药盒往眼睛凑得极近,终于看清了,掰两颗就着冷水吞服。
“眼睛怎么了?”
“一阵阵的看不清。”
蒋毅没说话,倚着墙看他。他的身躯在灯影下似疲惫的老马,迟缓而笨重,瘦成皮的面孔像可怜的写生画。
蒋毅顿了顿:“搞成这样,你后悔吗?”
“要知道会搞成这样,老子这一辈子也不会碰女人。”过了一会儿,“但是爽的时候真他妈爽!”
说罢便笑,哈哈大笑。老式铁窗和人体交错倒影在对面的墙上,分不清谁是谁。
蒋毅又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外走了。
“你去哪儿?”
“熬一晚上累了,回去睡觉。”
头也不回。
下楼走出小区,二人接着前行,行至街心花园左拐,走进步行街。那会儿夜雨已经停了,天边浮显鱼肚白,晨风吹过树木摇曳,两旁的商铺全关着门。他们路过一家快递,走过社区居委会,途径被查封的酸汤牛肉面馆,那面馆的牌匾还在,紧闭的大门贴了封条,半截子掉下来,风一吹上下的晃。他目视前方看也不看,似这一切都和他无关,接着走出那幢仿古楼,来到了北三环。
路灯未灭,天空泛着幽蓝。主干道的两旁栽了笔直的树,树下立着同样笔直的公交站牌,路中央有修剪整齐的绿化带,脚底下是方格砖,不远处的楼面张贴着蓝色广告牌。
半个地球都在沉睡的此刻,安静如荫蔽在林间的山泉。
几个月前,被四六砍伤的那个清晨,他也是这样走在这条路。四下无人,厚重的呼吸化在晨风里,浑身是血,还淌着凉透的水。那时的他是个真正无畏的战士,血肉之躯作铜墙铁壁,一腔热血赴心中信念。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他仍然走向那幢长着大树的旧楼,迫切焦急像迷途知返的孩子,不同的是从前的伤在身上,如今的伤在心里。
那小巷的砖墙缝里长了新草,三三两两沿壁附着,远瞧似沾了水的绿色青苔。他沿路走近,看院口的大门紧闭,便从铁皮邮箱的背后摸出半寸长的钢丝,再捅进锁眼开了门,又把那截钢丝放回原处。进去院内闭合门时仍然惊动一片小鸟展翅飞翔,他走在清凉的土地,看了看楼上半开的窗,窗前摆着木质鸟架,再过去是架六叶小风车。
并不明亮的天空给不了足够光线,那楼道一如往常漆黑一片。他走在前,哑巴跟在后,脚步沉稳却也轻松,站在门前时他本想抬手敲门,想了想又放下了,转身往那最后一层阶梯上坐了下去。哑巴看了看他,在两门之间的平地上也坐了下去。
没几秒钟,声控灯灭了,漆黑的楼道能看见逐渐放亮的小院,其实并不十分亮,模模糊糊。他离开的也并不久,甚至头一天的上午才和秦淮见过面,但那熟悉的感觉却宛如重生,竟和早年穿着军装奔赴山水间一般自由自在。
那会儿的秦淮刚刚转醒,最近她的睡眠很不好,要么睡不着,要么睡着一会儿就清醒。醒来后先去厨房烧水,烧完水去客厅泡茶,茶几上有头天晚上姐弟二人吃剩的瓜果皮,她通通揽进垃圾桶,垃圾桶被堆满了,便拎了袋子往外丢。
房门猛被打开的一瞬间,被吓一跳的却是她自己。那一瞬间哑巴也从地上站起来,她看了看哑巴,再看看面朝外坐着的蒋毅,转头准备撤回去,却晚了一步,手被蒋毅捉住了。
她往外挣,半天挣不开,脾气上来随手一掼,一袋子瓜果皮叮呤咣啷砸下去,全砸在蒋毅身上。他却不躲,捉住她的手也不松开。
那动静之后又四下安静,彼此谁也不动作。
半晌,蒋毅开口:“我想戒毒,你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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