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固认真地听着他的话,口中却也以同样认真的口吻问道:“怀仁,你想过没有,这世上许多的藩镇诸侯,初时也有着和你一般的想法,谁也不是天生便愿意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的,日子久了,他们便也惯了,可适当他们真的手握大权之时,他们却一个个都变了,变得只想有更多的钱,更大的地盘,更强大的军队……仁心渐渐被贪念蒙蔽,祸害百姓涂炭生灵……这种事情太多了,怀仁,你便那么有信心,滔天的权势和财富摆在你面前,你还能够坚守道义么?”
李笑了笑,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不能!”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对秦固道:“所以你们要时时规劝我,警告我,提醒我。人非圣贤,谁能没有丝毫贪念?靠道德约束人,最终便是今日这番结果,煌煌大唐盛世,不过数十年间,人口凋零土地荒芜,哀号四起饿殍遍野;所以靠人品和道德是靠不住的。要靠我们所有人的努力,我纵然变成了军阀,也希望能有人时刻在旁牵制监督,军队这把刀子,只有在有理性的人手中才是保卫黎庶的武器;一旦失去了监督和制约,军队落到疯子的手里,立时会变成杀戮百姓涂炭生灵的凶器……”
秦固惊讶地看着李,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喃喃道:“……这真是真知灼见,振聋发聩的见解,怀仁,论心胸论襟怀,弟实在不如兄,惭愧……”
李笑了笑:“子坚,你也不必自谦,文人不同军人,文人当有节操志向,在这乱世,文人无才不可怕,可怕的是文人失去了良知,失去了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这是从孔夫子到魏文贞公都一直在强调在大声疾呼的东西,假以时日,子坚必是廊庙之才……”
秦固笑了笑:“……自家知自家事,在你们这些勇悍的丘八面前,我不过是百无一用的书生罢了,你要我来监督牵制你,说笑罢了,我和观察是文官,是乱世最不值钱的文官,我们又拿甚么来牵制监督你们这些兵权在握的军头?”
“要靠制度——”李笃定地道。
“制度?”秦固一笑,“那是法家之言……”
“法家也是儒!”
看着秦固惊讶的眼神,李笑了笑:“别忘了,李斯和韩非都是荀卿的弟子,而荀卿,是公认的大儒……”
“你狡辩——”秦固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笑着笑着,秦固却又皱起眉来,他想了片刻,缓缓道:“这一次你和侍中解下死仇了,他老人家这一生都还没有丢过这么大的人,这一次在你手上颜面尽失,只怕对他打击不小……”
“我的性命,丙队五十名兄弟的性命,便抵不上他这么一点颜面么?”李冷冷道。
秦固苦笑:“此事是非原本分明,只要观察回来,谅侍中也不会真个伤了你性命。只是昨日你手下人这么一闹,无论是侍中还是观察,这一番只怕都下不来台了……”
李摇了摇头:“子坚,你把事情想简单了。这件事情,高家父子从一开始便没有想甚么是非,他们倚仗着的是实力,他们自觉在他们的实力面前,甚么样的是非都是由他们说了算的,所以他们才会如此公然行事。之所以今天输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也是因为实力,他们低估了我手中的实力,所以才会一步走错全盘皆输……”
他抬起头,看着秦固道:“子坚,我们的志向和理想,是建立一个以是非为秩序,以法理为绳矩的世道,但是建立这个世道却不能拘泥于是非,这是实打实需要实力的事情,没有实力,连是非都是别人说了算,说别的便全无意义了……”
“……所以我今日要退让,虽然我控制了州城,但最终我会退出去,会把节度府交还给高侍中。不是我李心慈手软高风亮节,而是我如今的实力不够,节制号令一州九县,非我力所能及之事。做人带兵,都要面对现实,但并不等于此事就这么过去了,终有一日,高家父子要为他们的肆意妄为付出代价……”
秦固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这场冤仇是化解不了了,你似乎已经恨侍中入骨了,你便这么想将他置于死地么?”
李淡淡一笑:“子坚啊,我虽然不算心胸宽广之人,却也绝非小肚鸡肠之辈,高侍中毕竟没真个要了我的命,这一点我还是心中有数的……”
他抬头看了看苍天,冷然道:“我要杀他,是因为他该死——”
“怀仁——”
“我要杀他,不是为私仇,而是为了公义——”
在李这杀气腾腾却又偏偏斩钉截铁几乎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话语面前,秦固彻底惊呆了。
静静看着秦固那呆呆的神情,李笑了笑:“子坚,请随我来……”
……
当跟随着李参观完了节度府那惊人数目的府库之后,秦固险些晕了过去。
“……我原先在府里的时候,便知道这里是府库重地,有重兵把守,所有幕僚将佐,便是走得稍稍近些也会被呵斥。我却一直不知,这府库中竟然聚集着如许多的民脂民膏,仅这制钱一项,足足抵得延州九县二十年的岁入……老天爷,侍中聚敛这许多钱财,他……他意欲何为啊?这些钱若是花出去,能救多少黎庶于饥寒之中啊……”
秦固呆呆站在那里,如梦呓般喃喃自语着。
“子坚……延州黎庶最大的敌人不是党项人,不是定难军,是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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