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扣就想起阿香来了。阿香盼着放假存扣就去看她呢。本来存扣设计春节后去吴窑的,那时身上穿得簇新的,带着过年的喜庆味儿,见了面,真是两个新人儿!可这时存扣忽然就捺不住了;更何况——不能让阿香天天空等呀,她会焦得哭起来的。他舍不得她焦。他要早点去看她。他想明天就去吴窑,正好去买身过年衣裳和鞋子——他到庄上供销社看过了,可供选择的衣服和皮鞋种类都太少,而且土气,他看不上眼。他想买套西装穿穿。
他马上设计明天的安排:早饭后去保国家借个自行车(他已经在兴化骑熟了同学的自行车了);骑到吴窑后到百货公司选购西服和皮鞋;到老浴室洗个澡(进了腊月二十四,浴室很早就开汤了);在端午桥下有名的“小丫理发店”剪头,吹个风;末了,精精神神地去药厂找阿香。
和阿香的事哥哥在兴化没听到风声,存扣也反复叮嘱保连在外头要保密的。他不准备告诉家里人,现在还不适宜。适宜的时间也不远了,高考后啥时拿到录取通知啥时通知家人——我要订婚!
高考得中——贺二十岁——订婚。三喜临门。那才叫喜上加喜又添喜。
田间土路上,存扣飞快地骑着自行车,顺着路面的高低宽窄优游地摆弄着车子,像玩杂技。一块板的水泥桥也不下车推,一穿就过去了,胆子变得出奇的大,一点儿也不怕。
考试前阿香的来信像笑脸浮在眼前。
存扣哥哥:
见信如晤。哥哥,我告诉你个事儿,你可不要骂我:我把那天晚上的事全说给立珍姐听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你的吴窑之行把我投入了快乐的漩涡,无从自拔,也不想自拔。我早上起来就想笑,嘴一张就要唱歌,我得找人来分享我的感受才行,否则会憋死的。立珍姐当然是最好的对象了。我说给她听了,羞得把头都埋在她怀里了。她很爱听,还笑着催我:“还有呢?还有呢?都老实招供出来!”我和盘托出,滴水不漏,什么都说给她听了。可是我说完了,她倒又笑话起我来了:“不得命噢,你个黄毛丫头!你个小精豆儿!人小鬼大!色胆包天!你晓得咯?你差点做出我们大人的事来呀!这么急呀?这么熬不住呀?怎么好噢!怎么好噢!乖乖!没得命!叫你趁黑去望望存扣的,想不到差点……真把人吓死了!”她这一说,我又羞又急,又气又悔,恨不得想哭:不该告诉她的!以后被她抓住这个把柄,还不是想笑话我就笑话我……哥哥,我咋就熬不住要说呢?我咋就这么信人哄呢?呜呜!
哥哥,我想你!你才走我就开始想了!你也想我吗?肯定想的。阿香这么好,哥哥能不想吗!可是我要哥哥白天不想好吗,白天想了什么事都做不好了,你可别因为想我而影响了学习呀,那我真可就成了罪人了。你晚上想。晚上想最好,一个人睡在铺上,灯一熄,眼一闭,咋想都能。(哥哥,你可别瞎想呀。嘻嘻!)我天天晚上想你起码要到十二点,做梦还是和你在一起,瞎梦哩,梦到……(不往下写了,好羞!)做梦真好,可以把以后的事提前来实现,跟真的差不多哩……
哥哥,别怪我偷偷写信给你(立珍姐不准我写),我实在是忍不住。因为阿香太想你,太爱你,怕老不联系,你说不定又会淡漠了我,所以要写信提示你。你不会怪我吧?不会的,因为哥哥爱我,会理解我的。离期末考试不远了吧,祝哥哥考出顶呱呱的成绩来,放假上吴窑来看我!
想到这里,我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哥哥,晚上你还睡到我的小屋里去(我把它取名为“爱的小屋”)。我睡客厅沙发。等到半夜……不写了,再写就是阿香撩哥哥了。
千言万语要对哥哥说,说也说不尽。我掰着指头数日子,盼望你早日放假!
再见,存扣哥哥!我最哥!好哥哥!
你的阿香
一九八六年元月十八日
想着其中的内容,存扣笑出声来:这丫头,想得倒美!两个人见了面,顶多在哪个僻静处偷着抱下子,亲下子嘴,至于过宿——睡在“爱的小屋”里等到夜深,她偷偷溜过来——是断断不可能的。还没请三媒六证,啥仪式都没做,人家怎能容他在家里过宿?更何况不是在她自己家里,而是在姑父家。更何况就要过年了,哪家都要讲个忌讳。更何况区区十里路的行程,根本没有理由在人家过宿。真是好幼稚!但存扣就喜欢她这种天真的憨气。
到了吴窑,买了西服、皮鞋,洗了澡,剪头吹风,还搽了雪花膏。存扣骑车来到药厂。传达室师傅问他找哪个,他说找阿香。问找她甚事,他说是阿香的同学,是她要他来找她。师傅朝里面一幢楼一指,说二楼,最西面一间,厂长室。存扣就推车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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