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扣复读当然要找陆校长。陆校长对存扣再熟不过,这个忙他肯定要帮。他对存扣说:“你来石桥不是来考大学的,是来考重点的。”存扣马上听出来这是一个病句:“重点”也是大学嘛。可能在“大学”前面省掉了“普通”两个字。不管句子有没有病,存扣听出了陆校长对自己的器重和期望。他点了点头,很郑重,很坚定。陆校长怪桂香:“乡里乡亲的,带礼做啥——家里东西都吃不掉,没法处理呢!”桂香说:“哪能呢,再相熟也不能空手两拳头地来。您都帮了大忙了!——也没得好东西,就地里长的。还有这只鹅,你杀了吃。”陆校长赞道:“这鹅好威风!”要存扣拎给班主任钱老师:“他管着你呢,打个招呼吧。”桂香和存扣都很感动:陆校长就是贴己,跟自家人一样。
于是,“太白”就扔进了钱老师家的鹅栏里了。这石桥中学东面临着条河,多年弃用了,生满了水花生和浮萍,钱老师的家就在河边上,因此就有了养几只鹅的得天独厚的条件。估计养了吃肉吃蛋是假,还是图个怡情养性,工作之余看看鹅,喂喂鹅,蛮有意思吧。听说钱老师工于书法,尤擅行书,那东晋时“书圣”王羲之也是喜欢养鹅写鹅的,钱老师养鹅是否效仿王氏就不得而知了。
因而“太白”就暂且免去了割颈之厄,在钱老师的鹅栏一隅有了个栖身之处。更发生了一件有意义的事:“太白”居然在来石桥中学的第二天生了它有生以来的第一个蛋。此蛋大如香瓜,玉白光洁的蛋壳上沾染着几丝殷红的血线。它伫立在它的chù_nǚ作前,愣怔了好久。它一定不胜唏嘘,无限感慨,可它不会表达,只是用特别柔情的眼神默黙地抚摸着它。这时候伸过来一只白胖的手,把蛋取走了。这就是它的新主人:钱老师。钱老师生得富态,圆圆的脸,圆圆的眼镜,圆圆的肚皮,圆圆的手。以后存扣上了他第一节语文课,知道他的书法也是圆圆的,纯熟而没有棱角。尚带着热乎的大鹅蛋捧在他手里,浑若艺术品,那手感跟捧着孩子娇嫩热情的脸蛋差不多。钱老师快活地笑了。笑声如铃,酷如女子。天知道他如何在知天命之年仍拥有如此骄人声线的。他的笑声意味着“太白”可以相对安全地存活生命,说不定还要格外受到宠爱。这个蛋生得真是太好了,太及时了。
存扣就和“太白”一起开始了在石桥中学的新生活。人生总是充满了戏剧性。快乐和苦痛,光明和黯淡,轮番上场,精彩纷呈。
钱老师的鹅们从东面那条废河里爬上来,排着不太整齐的队伍摇摇摆摆地出自家院门来到操场上。这些打小生活在校园里的家伙见多识广,敢在行人中见缝插针昂然向前,趾高气扬,在行进中无所顾忌地拉出绿屎。没人敢动它们一根羽毛,因为它们是学校德高望重的语文教研组组长钱老师家的畜生。鹅们在操场上闲庭信步,双杠区的一隅则是它们栖息的领地。奇怪地是,这个紧靠城市的中学体育风气倒不如偏僻乡镇中学那么浓厚:没有早锻炼;篮球架破旧不堪,篮板上油漆脱落,现出木材本色,有的地方已被风雨侵蚀得发黑;两副单杠上生了红锈,两副半双杠(有一副双杠只剩下一根,伶仃地竖在那里)常常被师生晒的被单遮得严严实实,而下面便狼藉着新鲜和陈旧的鹅粪。学校之老旧之乱而脏甚过下面许多农村中学,这多少给慕名而来的学生带来些许意外和失望。
其实怪也不怪,这所学校本来就是个乡下中学,一九六二年建校时,学校前面是青滩公社的浅鱼塘,后来慢慢填起来建起了塑料厂、造纸厂和职工宿舍,简易马路两边陆续有了一些商店饭馆旅舍什么的,跟城市连成了一片。
现在连“太白”在内,钱老师一共有八只鹅。在操场一隅栖息时,原来的那七只鹅聚成一团,“太白”在离它们约五米远的地方独自卧着。那些家伙趴在一滩湿土中,身上沾着浮萍、粪便和泥渍,“唧唧呱呱”,不时伸长脖子下意识啄着面前的青草断梗,间或扭头向“太白”投来排斥和嫉妒的一瞥。“太白”太优秀了,优秀得那些邋遢的家伙不敢仰视。它是那样的高大,站在它们当中简直是一只鹤。它羽毛雪白,冰清玉洁,纤尘不染,又简直就是一位公主。而且它来的第二天居然就生下了大如香瓜的鹅蛋,惹得主人畅怀大笑。虽身在异乡,寄人篱下,“太白”却不失一颗骄傲之心,耻与那些猥琐的同类为伍,独自卧着,美丽颀长的脖子高高昂起。它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是在回忆远方的伙伴、村庄和小河?或在怨恨和迷惑主人怎么就把它带到这种地方?没人能够知道,只能看到它的眼神里有掩不住的孤清和忧伤。
在“太白”被丢到石桥中学的第四天,它无意中看到了存扣。原来他和它共同生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它无限惊喜,立时站起来很快地向他走去,“嘎哦——嘎哦——”地发出高亢嘹亮的呼唤。存扣正走向食堂去打饭,看到“太白”蹒跚着急急向他走来,忙以手背向外掸着示意它离开,但它并未停止脚步,坚持跟着挤进了食堂大厅。它那亦步亦趋紧跟存扣的急切样子引起了打饭的学生强烈好奇并哄闹起来。食堂师傅拿着烧炭的长铁钎来轰它,好不容易才把它赶了出去。
下午文补班上着地理课时,有一只鹅在教室的走廊上来回逡巡、徘徊,并不时把长长的脖颈伸进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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