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平一激灵,伸手把那张菜叶齐梗掰下,夹在她拿来作为照相道具的杂志里,然后站起来,用一种她平时极少用过的极嗲极甜的声音招呼小陶和她的同学:“来呀来呀!我要在这儿拍哩!”
就在那株断了一片叶子的油菜旁边,秀平留下了她十七岁时最出色的一张照片。曼妙的造型,青春的身体,醉酒似的红彤彤的脸蛋,秋水样的明眸。小陶按下快门后连声叫好。怕拍成眨眼瞎,又加拍了一张。这张照片后来在镇上“小陶照相馆”玻璃橱窗中最显眼的位置陈列了一年有余,成为四乡八舍赶时髦的女孩们争相效仿的范本。
秀平那夜很久没有睡。在灯下,她把那张菜叶铺在桌上,看个不够,恨不得把叶子看出水来。一颗芳心“怦怦”地跳,自己都能听得见。只觉得脸上烫,朝小圆镜里一瞅,炭火般地红。她担心这菜叶过几天蔫了,连忙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用圆珠笔把那首诗工工整整抄下来。抄着抄着,眼泪就涌了出来,在腮上凝成珠珠,往本子上跌落。
她流的是欢喜泪。自从上了初中,秀平眼中就不曾有过别的男生,她只喜欢存扣。在她从一个黄毛丫头长成少女的过程中,她惊奇地目睹了存扣从小男孩儿成长为品学兼优的英俊少年。如果说存扣小学时还是块未被人注意的璞石,那么初中三年他却是一点一点地被琢成了一枚精致的好玉。无论哪个女生——只要没有订过亲的——都存想着拥有这块玉的绮念,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爱在心中,任这个绮念在心底骚动着,痛苦着,因为有梁庆芸。这个对手太强大了,她像一只蚕,用她的耐心、细致、温柔和忍让织成丝,把存扣挟裹在她的茧中,让人连觊觎的缝儿也没有。虽然别的女生也会做蚕,也能织丝,这对不笨的女孩本是无师自通,然而她却是村支书家的女儿——这才是顶要命的地方!但是老天竟让梁庆芸离开了,让她远远地去了县城!这些心思缜密的女孩儿,面对这突然降临的机会,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了。她们没有梁庆芸的底气——这种底气是需要家庭地位特别是本人的素质来支撑的。面对越来越优秀的存扣,她们感到自惭形秽,不够分量,只好选择放弃。虽是十分的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她们到了理性的年龄。这时在班上,似乎只有秀平才有资格取梁庆芸而代之。秀平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儿。她在学习上与存扣咬得很紧,某种程度上正是存扣逼出来的:要把存扣虏到自己身边来,就得和他一样优秀!她果然做到了。也只有秀平了。——可喜的是,身体的成长也出奇地配合:似乎不经意间,她从根本就不起眼的小丫头出落成一个极美丽的少女。她发育得肆无忌惮,青春逼人,身高蹿出一米六几,胸脯瓷实,腰肢婀娜,屁股浑圆上翘,两腿修长而健美,走起路来轻盈如风,挟一股清新的处子之香。她是学校里的长跑健将,对于球类也很有天分,因此与爱好体育的存扣就多了在一起的机会。可她还是不敢贸然进攻存扣,她总感到不十分有把握。她学会了打扮,每天把脸洗得干干净净的,辫子梳得滑滴滴的;还央人为她织了一件红毛衣,把她的身体裹得玲珑剔透;进教室时总是装着不经意朝存扣那边瞟上一眼,若赶巧遇上存扣看她,亮脸盘便立时开成一朵娇艳的花。但存扣好像总懵懂着。他总是不露声色。进了初三,他变得深沉了,没有太多的言语,有时候脸上特别严肃,好看的嘴巴,却抿着,好看的眉头,却皱着,谁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秀平真的不敢惹他,她没有梁庆芸的胆气和弯弯绕的心机。她有些着急,可没有办法。
现在秀平竟无意中发现了存扣的心思:存扣也是爱她的!而且爱得那么炽热,那么深沉!这真是天意,让她看见了那片叶子,那首写给她的情诗!这个坏人……他咋不告诉我哩?害得我……她恨不得跑进堂屋跪在蒲团上对观音菩萨叩上几个响头,才能表达她内心的感恩。乡村的女孩子大了,还有什么比配上一个如意郎君更能让她满足和踏实呢?不少女子为了爱敢去拼敢去死,而今,幸运和幸福似乎正在降临到她秀平头上!……她坐在椅上痴痴地想,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向存扣表白,主动地捅破这层窗户纸;若两个人好了,怎样才能不使学习受到影响,怎样处理感情的燃烧和发展。这个细致的女孩,看得多,想得也多,她要做好这场爱情的总设计师,让两人的爱情往理性积极稳妥安全的方向发展和成熟。她手托着腮想着,面孔火烫,如痴如醉。她熄了灯,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翻来覆去,很久才成眠。
第二天清早,五点刚出头,秀平就起来了。她今天要专门赶个早,这是她昨天晚上思想斗争了几十回后决定的。秀平换上一件水红色的春秋衫,在镜子前仔细梳了头,胡乱就着老咸菜喝了碗稀粥就往学校跑。她家在老八队,是离学校两里多路的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舍。过了西面的水泥桥,她在麦地和油菜地的田埂间穿梭着,脚步轻盈,像一只欢快的蝴蝶。她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学校。她知道存扣总是第一个到教室读书的,她要和他单独在一起;她要和他说话;她要和他……摊牌。
走上校园的林yīn_dào,秀平远远看见自己所在的初三(1)班教室门半掩着,知道存扣在里面了。又走近些,依稀听见存扣读英语的声音。她的心跳就快起来,脚步反而变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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