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瑜毕竟尚未有其师门尊长的眼界与阅历,有时候思量与判断还是稍显单纯稚嫩。他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去理解事情的演变与发展,以自我心性“推己及人”,不能参透他人行事谋划的动机与心境,这往往便是境界之别。
其实北荒如今状况,过去九州之地并非没有发生过,上溯至红山议会开创之前,乃至于四魁时代,修行人林立各方、驱使凡夫的情形可谓寻常矣。直到后来太华祖师开宗立派、引领风尚,又有红山议会划定尘俗内外,这才有后来当今局势,至于龙霄佩阴谋作乱、九州兵燹,不过是世道反复而已。
就像咸瑜认为的修行人身受供奉,在过去其实也属寻常,乾朝帝室便设有供奉院,甚至以修行高人为国师,尽享人间繁华富贵,也属理所当然。譬如七星剑派与天师道,都在俗世有众多产业归属,也未尽是其门人亲自经营,宗门无非藉此长久食利。
像太华门那样的“清贫”终归是少数,云海仙宗在修行同道的眼中,无论世俗内外,可都算得上是豪门了,咸瑜可能未能完全认识到这一点,不过这也是他纯粹所在。
但有一点咸瑜是看得明白的,那就是修行人身受供奉,无非是要庇佑一方,哪怕力有未逮,也要随缘而为,总不可能反过来为祸一方!哪里有明明收益获利,还要灭口杀人的道理?如此邪行恶障,注定背后定有隐情!
如今状况,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富商工头剥削广大劳工这么简单,而是牵连到修行人夺占世俗私利、荼毒苍生的邪行。
在明白状况之后,咸瑜并未萌生退意,这种时候他尤其不能退缩,哪怕身为云海仙宗门人,以此靠山依托,他大可抽身而出,也不会有人找他麻烦。但若是如此,咸瑜还谈什么修行?退念若起,悖逆愿心、辜负众心,咸瑜合该自斩!
“很好。”听完鲁工头的讲述,咸瑜的声音比崖上席卷的寒风更冷,他一个手刀切在鲁工头脖颈,让他昏厥过去,然后朝众劳工说道:
“诸位,如今都已经了解情况,也应该明白此番抗争,我们将面对什么。但是你们要明白,现在已经没有退缩的机会,更别妄想出卖他人可以得到解脱!
看看鲁工头的下场,你们用心想想,也想跟他一样吗?他以为凌驾在我们之上,实际他也是被剥削、被利用!但是他没有就此醒悟,反而加入了剥削他人、压迫大众的行列!
如果我们不抗争,就等同在迫害未来的劳苦大众、我们的子孙后代!成为了像胡老板、鲁工头这样的剥削者!试问一句,你们就愿意这样被压迫下去?”
“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高崖之上,数百道亢奋吼声震得地面微颤、口吐白气如浪。
咸瑜环顾众人、眼神坚定地说道:“我知道大家心中顾忌什么我们未来要斗争反抗的对象,不会是胡老板、鲁工头这样的人物,而很有可能是飞天遁地的修行人。在场不少人都知道我有修行法力,但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斗争,是你们大家为了自己不被剥削压迫而斗争!
大家应该都知道,两天之后会有新的一批工头与护卫前来轮值,如今我们已经将鲁工头拿下,却不能死守柱日矿场。未来的斗争将会是长久的,此地玉石不能吃不能穿,就连粮仓中的贮存也支持不了多久。所以我打算,在轮值队伍到来之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将粮食和物资一并带走,另外找寻落脚的根据地。”
……
咸瑜安排下去,整个柱日矿场都运作了起来。咸瑜并没有杀死鲁工头,因为还需要他两天后做好轮值交接的工作,让前来轮值的工头护卫放松警惕,以免消息传出。
不过咸瑜也很清楚,有些事是无法长久隐瞒下去的,修行人参悟天地玄理、推衍天机,只要胡老板背后的修行人没有收到鲁工头上贡的通灵玉,那么就会明白柱日矿场发生变数,甚至有可能更早。
所以咸瑜必须尽快带领众多劳工离开柱日矿场,在别的地方另行扎下根基。在离开天狼城之前,咸瑜就从怀恭师叔那里了解到具体的北荒山川地理,其中适合转移劳工、落脚经营的一处名叫“九龙岭”。
九龙岭是北荒广漠少有的气候温湿之地,主要因为地下岩浆涌动,带动地表生机繁育、草木旺盛。加之九龙岭经过漫长地动演变,地形复杂、山径交错,寻常军旅若要攻入,足可利用地形周旋游击。同时利用地利,渐渐耕耘一方,壮大组织、吸引受苦劳工加入。
但咸瑜担心的并不是真有大军前来攻伐,北荒商贾再有钱,也不可能拉起一支能征善战的大军,无非是像流放囚徒、逃难饥民组成的乌合之众。真正麻烦的还是策动阴谋的北荒修行人。
咸瑜也想过向天狼城乃至于云海仙宗求援,但是咸瑜并不打算牵连师门。因为这件事由头至尾,都只是咸瑜一人独私愿心,他为实现自我修行愿心而践行不殆,如此无可厚非,但不能以出身宗门的名义行事。
咸瑜从师门尊长那里了解到过去九州修行界乱象,乱象的蔓延很大程度就是因为门人弟子涉世之举牵连师门,从而将整个门派和修行界卷入其中,以至于祸乱愈加难以遏制。
所以咸瑜不会用自己云海仙宗门人的身份来号召劳工,那既无必要也是引动祸乱之举,至于天狼城那就更别想了,云缘虽是齐德仲弟子,却不是云海仙宗门人,牵累无辜修行同道的事,咸瑜也不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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