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伏庸回到白京城的时候,正下着最后一场秋雨,当然,或许也可以说是第一场冬雨。
灯草胡同里的衰草早就打了绺,像男人那话经了冷水一样,缩的又瘦又小。
“商锋这小子这些天不知道跑到哪里浪去了。”关伏庸嘟囔了一句,没错,如果商锋在灯草胡同常住的话,他那匹瘦马也把这些枯草啃干净了。他钻进屋子里,脱下湿哒哒的衣服,换了一身干爽的,屋子里灰尘留下的痕迹为他的判断加上了一分。
关伏庸现在结束了邮传部在山右巡视商办铁路的差事。现在他有两个选择,却都与邮传部无关。第一个选择,是去拜访度支部尚书年泽,但他想了想,放弃了,年泽的确对山右实业银行很感兴趣,但自己并没有按照泽王爷的心思,把实业银行赚到泽王爷的彀中,怎么面对他,自己有点发憷。第二个选择,是去拜访关然亭,去山右之前,关然亭已得了荆海铁路督办大臣的差事,对铁路商办的情况当然很感兴趣,事实上自己有很多想法准备和这位当朝宰执说一下。但关然亭那副道义凛然的样子……于是关伏庸做了第三个选择。去左近的隆福寺吃一碗热汤面。
斜风带着冷雨从窗口的缝隙里卷进来,关伏庸双手搂在滚烫的面碗上,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他肚子里不吃饱,就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没力气一样。
“……听说西琪太后的病越来越重了。”
“什么病?”
“都说是下痢,肚肠坏了。”
“下痢最伤元气啊,太后快到七十了吧,怕……”
“别瞎说,别瞎说,这不善族十三世大海布德都来白京城了嘛,听说是给西琪太后祈福来了。”
“哼,人都说西岭的大海布德不能和皇帝在一个城里。”
“为啥?”
“为啥!两个里只能有一个……你懂了不?……”
关伏庸边听着这些话边吞着嘴里的面,心里嗤笑了一声,真是些庸人。
吃完了一大碗刀削面,他的身体热乎起来,脑子也开始运转,自己当然不能去找一个庸人,那人选呼之欲出——商锋。但商锋会在哪里呢?不是在电气公司就是忙着华清学堂的事。以自己对他的了解,当然华清学堂更能吸引他,而如果是华清学堂的事情,他没准也在关然亭的府上。
关伏庸抬头,发现自己已经信马由缰的来到了十刹湖附近。
“该死!还是得要先见这老猴儿。”他心里咒骂了一声。
但关府的正厅里没有商锋,只有关然亭端坐在那里。他的眼袋更重了,目露红丝,面色憔悴,裹在黑色的大氅里显得愈发瘦小干枯,关伏庸生怕自己喘气大声了都会把这个老头子震碎。
“你从山右回来?”
“正是,晚辈刚下的火车。”
“你有心了,山右情况如何。”
关伏庸啪啦啪啦将自己在山右的心得收获娓娓道来。
“哦……”关然亭眼皮都没有抬。
就这么哦一声?关伏庸的气简直要顶在嗓子眼。
“恩,关相有何指教吗?”
关然亭好久没有说话,突然抬起头来。
“……伏庸啊,你说国家是该立长君还是幼主?”
关伏庸立刻石化在当场,老子说了一车,合着您老一直在想这个?
“那不是关相需要关心的事情。”
一股战马的汗味铺面而来
说话的是商锋,身上都打湿了,“关相海涵,刚才通事说您让我来就直接到正厅,所以我就直接进来了,恕罪。”
关然亭点了点头,但老头子显然不爽。关伏庸理解,西琪太后和古皇徐吕眼看过不了这个冬天,看来老头子现在最关心的就是立嫡的问题,偏偏商锋直接就说,这事你操个鸟毛心。当然是冷水浇头。但商锋不依不饶,“西琪太后一直独断独行,她做下的决定,关相能更改吗?而且关相又不是寒族亲贵。立长还是立幼,会有人说的。”
关然亭吐了一口气,看来老头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人不是明白就能放得下的。
商锋接着道,“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性命都是天数。知天命,尽人事。西琪太后的天命估计是快到了,但她身后的人事,可不只是一个即位人要担忧。沣王爷去年就入阁拜相,西琪太后已经安排好了她的人事了。但关相,您还有事没安排。”
关然亭闭上了眼睛,又好久才睁开了眼睛。
“太后交给老臣的,无非两件,一件是学部,一件是铁路。”
“学部的事情,商锋可以帮您。铁路的事情,晚辈愿尽一臂之力。”关然亭知道这次该轮自己说话了。
“现下商办铁路弊病丛生,当年群情振奋要收回荆海铁路,老夫还记得,当年为了要收回荆海铁路,湖阴才子柳度拜门数次。”
关伏庸咂摸着这话的滋味,柳度现在拜在方项城门下,主持律政,是同时得到关、方二人赏识的才子。关然亭现在提起他,是在怀旧,是在后悔,还是在敲打自己别年少轻狂?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民心所向,而且旗国人理屈在先。”他试探着。
“如果听你们邮传部简侍郎的话,这路现在已修成了也说不定。”
“简侍郎只及经济,而关相兼顾民声。船行江上,虽然应顺流而下,但偏偏风向不对,便总要权衡。一件事情要做成,最重要的是时机,现在,看来就是这个时机。”
关伏庸盯着关然亭的脸色,只见老头子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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