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以寒躺在酒店的床上,雨水像一块透明的泥巴,将房间整个包裹住。而他的手机又在电量耗尽后自动关机了。此时此刻,徐以寒仿佛与世隔绝,耳畔中除了雨声,便是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很规律的心跳。
徐以寒觉得自己足够冷静,他小心地回忆乌妍的话,像一只谨慎的猎豹,缓缓地、缓缓地接近他的猎物。
乌妍说,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家人了。
徐以寒觉得这话不对,首先,邓远真的很久很久没见过家人了吗?可是不久之前的某天,他分明还向徐以寒讲起村里那两棵桂花树。好吧,再退一步,就算他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家人了,但这件事足以构成他和徐以寒在一起的原因吗?
乌妍又说,你知不知道那种机构?戒网瘾,戒毒瘾,戒赌瘾,戒同性恋……总之,什么都能戒。
徐以寒:“你说什么?”
“之前已经有媒体报道过山东的戒网瘾学校,”乌妍的声音在发颤,夜空一闪,几秒后雷声从云层后传来——轰隆!“山西河南也有……你知道吗?戒瘾的时候把人往死里打,还用电击。”
徐以寒转身,他站着,乌妍坐着,他居高临下地打量乌妍。远处似有人声,急促道,要下雨喽。
“你没说谎?”
“我没说谎,”乌妍仍用额头抵着膝盖,闭了眼,“邓远被送去的那家机构就在河南。”
“他戒什么瘾?”
“北方话叫‘二倚子’,就是……不男不女。16595.”
“什么时候?”
“二零……二零一零年。”
“谁送他去的?”轰隆——又打雷了。
“他爸妈给他说有个亲戚在郑州开厂,把他骗过去,”乌妍顿了顿,“那种地方进了就出不来。”
“我知道——我知道,”徐以寒原地踱了几步,忽然转身按住乌妍的肩膀,厉声道,“你能不能站起来说话?你能不能大声点?”
乌妍起身,脚步不太稳。
徐以寒自言自语道:“他被送进去是二零一零年,二十三岁,嗯那是七年前,”他侧脸看向乌妍,目光如刀,“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也是二零一零年……他只在里面待了两个月。”
“为什么?”
“因为……”
轰隆——春雷滚滚,仿佛某种开场的预告。乌妍眨眨眼,平摊开手心,喃喃道:“下雨了。”
“嗯,”徐以寒站着没动,“他是怎么出来的?”
细密雨点落在徐以寒的睫毛上,视野变得有些模糊,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光影团块,黄的一块,红的一块,黑的一块……他什么都看不清。
“邓远在里面认识了一个朋友,叫程小白,也是性别认知障碍。后来程小白跳楼了,他跳楼那天晚上,邓远就趁乱跑了。”
“嗯,程小白。他是不是很想演《白蛇传》?他演白蛇,邓远演青蛇?”
“对……程小白有轻微的臆想症,时好时坏。”
徐以寒抹一把脸上的水,平静地说:“好,我知道了,我送你去酒店。”
就是这么简短的几句话,一句一句默念,不多久也念完了。徐以寒直勾勾盯着房间的雪白吊顶,试图从这几句话中推断出某个结论。有点像在做数学题,因为,所以,因为,所以,证得……证得什么?邓远的人生被他揭开一角,证得一团鲜血淋漓。
徐以寒不敢给手机充电,他知道一旦手机开机,他便忍不住给邓远打电话,或者点进邓远的直播间——功亏一篑,不外如此。这个时候他只需坚持一个“忍”字,他最擅长这个“忍”,忍看母亲挨打,忍野种传言和轻蔑目光,忍各种各样的耻辱,现在不外多忍一份,姐姐——他在心里低低地唤道,你的那一份我也代你忍了,好不好?捱过这道坎,从此我扬眉吐气,你远走高飞,姐姐,我们再忍一忍。
渐渐地,雨停了,夜空变得清澈透亮。又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鸟鸣,天亮了。徐以寒就这么睁了一整夜的眼。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疲倦,反而清醒极了。
徐以寒正欲起身,房间的门忽然一声巨响!嘭!紧接着门外传来赵辛的声音:“徐以寒!开门!徐以寒!”又是两拳,嘭!嘭!
徐以寒开门:“怎么了?”
赵辛:“你爸出事了!徐以则打你电话打不通!”
“我爸?”徐以寒愣了愣,“他怎么了?”
赵辛盯着徐以寒,两秒后沉声道:“中风了,还在昏迷。”
徐以寒还没到医院,er人在香港,帮徐以寒监视着徐氏集团筹备上市的进程。
“徐以寒,我和你说,现在是好机会!”er兴奋道,“你爸怎么样?醒了没?最好是不要醒,做个植物人。董事会已经急疯啦,刚刚才吵过一架,就为你和你哥吵的。”
“吵什么?”
“有的支持你哥,有的支持你,我看你还占些优势,去年你哥搞蟹脚直播,用了公司不少钱——之前他们一声不吭,哈哈,现在都讲出来了。”
“我马上就到医院,”徐以寒匆忙道,“过会联系你。”
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徐以寒见到徐以则和徐以鹏。
徐以则冷笑:“你他妈现在来干什么?奔丧啊?”
徐以鹏连忙制止他:“哎,哥,你别生气了……”转而看着徐以寒,“哥,你昨天去哪了?打你电话打了一晚上!”
“手机没电关机了,”徐以寒扫一眼重症监护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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