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第一个病人的预约时间还有一小时,他驱车回家冲个澡换了衣服,回到车里打开电话。
“二哥。”
“你还知道自己有个二哥?过年都不回来见一面!”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说。
连湛道:“我有个事想麻烦您。”
“难得。什么事?”
“许闻天你知道吗?帮我查一查他,没问题就算了,有问题,就办一下。”
“我有点印象。怎么,得罪你了?”
“没有。”连湛说,“你食君之禄,总该为人民做点事吧?”
“你小子!”那边呛声,“可以是可以,中秋,回来看看老爷子!”
“行。”连湛挂了电话,发动引擎。
——
早晨。
戚朵到殡仪馆时,时间还早。她信步往告别厅后头的松林去。
高大紧密的一片松林,了无人迹。枝桠间几乎筛不进阳光,却能隐约看到不远处的遗体焚烧处高高的烟囱里流出的白烟。
灵魂,那么轻,袅袅就去了。
仿佛能听到它们在树顶上杂乱无章的说话。
戚朵时常独自仰面看着。
而此刻,许是因为清晨,松林间散发着清新的松香。踩在厚厚的松针上,戚朵的心竟有一瞬的轻盈。
到办公室时间仍早,门却已开。一个陌生的女孩儿正弯着腰拖地。
戚朵走过去坐在自己位子上,发现桌面有新擦过的水痕,杯子洗过,添了热水。
戚朵抬起头,女孩边拖地边冲她略带羞涩地露齿一笑,许是因为牙齿不整齐,又赶紧把嘴抿上。
她有一双眼睛,“毛眼眼”,戚朵想,睫毛极密,倒影在黑白分明的瞳仁里,碎光粼粼。那双眼,**而深郁,仿佛隐藏着什么不堪重负的东西。那双眼使她特别。
皮肤光润微黑,颧骨上带些常年日照出的红晕。小小尖尖的下巴,有些讨人怜爱的感觉。
戚朵瞧着她。女孩有些局促地直起身,两手扶着拖把笑道:“我叫李小蔓,才来的。你也新来不久吧?”她普通话其实极标准,但咬字太认真,有些不自然。
“我工作两年了。”
戚朵站起来去了告别厅。
李小蔓在她身后目送她,包容地一笑。
今早追悼的第一具遗体是个中年女人,戚朵即兴弹了一首名不见经传的英国古典音乐家的曲子,《我曾这样度过一生》。
李小蔓显然是第一次接触这工作,束手束脚地挨在钢琴左侧。戚朵知道那个角度,恰好看不见遗体。
戚朵冷静而认真地弹着,仪式即将结束时,逝者两鬓微白的丈夫忽然扑到遗体身上大哭,然后反复亲吻逝者的脸。
这个举动当然带动了亲友们新一轮的伤感,告别厅又被哭声淹没。
这时戚朵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回头一看,李小蔓正抿紧了嘴强忍着在那里抽泣,眼泪从那双睫毛翘密的眼睛里汩汩淌出,小溪似的流了一脸。
中午回办公室,财务大姐赵霞和文员王莉丽正商量去哪里吃饭,殡仪馆馆长的儿子也在。
他们三个都是有事业单位编制的,工资比戚朵、李小蔓这样的“临聘员工”高一截,却不用接触死人。但是这些人仍然有机会就跷班,吃过午饭就不一定回来了,去逛街唱k。
馆长儿子问:“你、你们去哪吃饭呀?带我。”
赵霞和王莉丽交换个眼色:“吃吃吃,吃什么呀?都没钱了!你爸又不发钱!”
王莉丽接着憋笑道:“我们俩出去讨点饭,你等着,讨得多了给你带一份。”
不等馆长儿子答话,她两个赶紧走了。
李小蔓有点懵,戚朵面无表情地去拿饭卡准备上食堂。
馆长儿子拿出手机拨电话道:“爸?你啥时候发钱啊?她们都出去要饭了!都不带我!”
李小蔓抿紧了嘴唇。
戚朵已经习惯了,这位太子爷有轻微智障,一毕业就被安排在馆里工作,给王莉丽打打下手。王莉丽她们碍着面子,也经常带他去外面吃喝玩乐,今天可能是烦了。
他竟然也是个大学生,那学历怎么来的,也是匪夷所思。
“哐”得一声,馆长以光速冲过来推开门,有人欺负他儿子,他很生气。在看到是戚朵和李小蔓时,他的气更肆无忌惮了;因为若换了财务赵霞和王莉丽还要趁着点。毕竟她俩都有些关系。
“你俩!是不是不想干了!?”馆长咆哮。
戚朵眉毛都没动一下,径直就从他身边走过去。
李小蔓陡然明白过来,回身扑到窗口,对楼下的赵霞和王莉叫道:“你们欺负人!”她脸上露出真实的愤慨。
馆长这时也明白了:“混帐东西,不想干了……”黑脸嘟囔着走了。
底下王莉丽和赵霞对视一眼,吐吐舌头一道烟溜走。
馆长儿子颓然坐下:“只能吃食堂了。”
出乎戚朵意料,李小蔓走到馆长儿子面前,柔声说:“我知道食堂在哪儿,我带你去。”
馆长儿子乜斜了眼:“我也知道。”但他很自然地就跟李小蔓去了。
从此新人李小蔓就多了个外号,叫“馆长儿媳妇”。
但大家并不因此就对她客气,相反,王莉丽她们有什么活,看她闲着就叫她做;看她不闲就等着叫她做。
李小蔓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额上汗津津的,还总是说:“没事,我来,我来。”先是打扫卫生,取送快递,继而印文件,写材料,甚至于做报表跑财政局,她很聪明,很快就都能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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