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提往事,就是给裴嘉宪找不痛快了。
此时天色已明,因着皇后生产,皇帝难得高兴,今儿不必上朝,便准备带上裴禹和裴琮两个,策马到这原上好好的驰上一回。
才出了凤仪院,便撞见小苏秀。
她捧着块苏嬷嬷今儿早起才蒸的油胡旋,正站在株梧桐树下吃,不比旁人皆是喜上眉梢外的轻快,小苏秀像是九月里叫霜蔫了的茄子,一张脸蔫哒哒的,吃的很是不高兴。
“你家娘娘才生了孩子,正是高兴的时候,你倒好,缘何却是在此哭着?”裴嘉宪今儿高兴,便与这打小儿就在自己府中长大的小婢子也多聊了会子。
“奴婢只是觉得娘娘当时险,所以后怕,怕的要死。”苏秀说道。
裴嘉宪于是顿住,道:“生产不是挺顺利的,又有甚好险?”
便罗九宁装了回死,也不过吓的他魂飞魄散虚惊一场而已。
苏秀捧着块胡旋,吃了两口,也没了吃的心情,抬眸瞪了皇帝一眼,道:“皇上真以为咱们娘娘是顺利生产的?你可曾知道,她生小公主的时候,小公主先伸了一只脚出来,当时那王嬷嬷就悄声的叫说,恐怕自己一生接生没有失过手,今天得有个一尸三命了。”
裴嘉宪愣在当场,不敢相信似的。
苏秀于是又说:“当时,满屋子的稳婆全慌了,哭的哭,叫的叫,甚至有一个晕了过去,唯独娘娘最镇定了,让稳婆们替自己正宫位,又让稳婆上麻油鸡蛋,奴婢分明瞧她快疼的死过去了,可她就是一声未吭。奴婢甚至把手递给了她,叫她若是疼的慌了就咬,她还在笑,她说,徜若咬破了你的手能不叫我疼,我便咬破了也行,可是秀儿啊,咬破了你的手,该疼还是得疼。奴婢当时……”
手捂上唇哽噎了片刻,苏秀又说:“娘娘还曾跟奴婢说,自己只有一半一半的把握,若活,三个人都能活,若死,也许三个人都得死,万一要是她死了,叫奴婢转告您一声,她自打在自家那棵石榴树下见您的第一面起,心里就再也没了装别人的位置,一颗心里满满的,都是皇上。”
言罢,苏秀忽而就想起来,皇后也曾说过,万一自己活着,这话要她闷在心里永远都不能说出来的,自悔失言,捧着块胡旋转身便跑了。
裴琮和小裴禹俩兄弟听说皇帝要带着他们去骑马,大清早儿的,勾肩搭背的就来了。
俩兄弟瞧着一般高,裴禹秀致高挑,裴琮却是矮胖胖的五短,恰是一对好弟兄,本以为今天可以跟着皇帝好好儿策回马呢。
岂知皇帝经过时看都不曾看过他们,出了皇家别苑,一人策着马,于那朝阳才盛的原上,策马而驰,于五月初夏的晴空里,一尘黄烟,腾下乐游原,便往着曲池苑的方向而去了。
“四叔怕是将咱们忘了?”裴琮说。
裴禹撇了撇嘴:“他瞧起来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
俩兄弟还小,这世间有太多的新奇玩艺儿是他们所没有玩过的,勾肩搭背的,就又走了。
裴嘉宪漫无目的的策着马,路过一片柿子园,高高的枝头结着米黄色的花儿,繁花一簇簇,显然今秋,又是个柿子繁枝满坠。
再路过一片梨园,繁枝满坠,已是满树枣儿大的,繁嘟嘟的果子,年青的皇帝继续策马往前跑着,终于,路过一片槐林,他于是摘了两株雪白的槐花,又调转马头,往原上奔去。
此时日头才完会升起来,黑天胡地睡了一觉的皇后睡足了,睡饱了,叫苏嬷嬷扶着坐了起来,一个个揭开襁褓,格外好奇的,也正在打量着自己的两个孩子。
于她来说,在第一刻梦到自己宿命的那一天开始,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侥幸。
度过一趟产厄,自然也是侥幸。
可罗九宁觉得,只要自己仍还能如此耐性并从容,所有的厄运,她都能走得过去,只是遗憾,关于爱不爱裴嘉宪的那句话,她此生是不会再开口了。
也罢,就让他永远都以为,她是爱着裴靖的吧。
正如梦中那两个女子所说,满满的繁华,也总还是要有那么点遗憾,才叫真欢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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