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忍痛抬眸,一瞬间就懂了,罕见地没有斥责,只道:「别哭。你做得很
好了,把它做完。把它做完……就好。」
回过神,他七手八脚抹干泪渍,也顾不得抹了满脸鲜血。
名为「耿照」
的无助少年业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年轻的七玄盟主,必须做出艰难的决断。
殷贼已逃过两次必死之局,一次是在耿照的计画里,另一次则连他也被隐瞒
在内。
专为应付这种情况,耿照还扣着两道杀着,以防万一。
覆笥山的菁英团队在时限内重绘了幽邸的精确蓝图,经聂雨色计算,在各处
结构埋入硝药,铺设引线,并填以改良过后的「五艳研心散」——新配方毒性更
强,且不惧高热,唯一的剋星恰好此间没有。
一旦引爆,据「天机暗覆」
的神算,幽邸诸院将齐齐倒塌,残墟连同山石树木滚落,相当于一场天灾等
级的山崩;而五艳研心散将随落尘漂浮于灾后现场至少三日,直到蛊虫将一切血
肉吞吃殆尽,又或忽来一阵骤雨为止。
此举将使参与围杀诸人,与殷横野同葬。
就算身怀骊珠蛁血的耿照,也不可能逃生,必能令殷贼彻底死绝。
与战成员无论请缨或受邀,皆知此事,这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用的最终
手段。
另一着则同样毒辣,甚有过之,未必赔上众人性命,但若不幸失败,后果不
堪设想。
耿照怀揣着两枚号筒,能分别启动两桉。
一旦放出首桉信号,掌握「周流金鼎阵」
的逄宫,便会率领外围人等退出三十里,封闭大阵,彻底断去殷横野的逃生
之路,同时疏散山民,降低毒雾损害——幽邸左近本无人居,风向亦不往人居处
,假造佛血异象时,逄宫又钜细靡遗地排查过一次,此举不过是再三确认,以免
伤及无辜。
然而现在,首桉却有了始料未及的新路子。
身中不堪闻剑,殷横野生机已绝,封闭大阵,让他三两日内走不出去,死前
便再也祸害不了世人。
同困此地的耿照等若能撑住,待数日后阵基耗竭,料想逄宫亦能入阵相救,
只是身受重伤的萧老台丞,乃至雪、聂等既无自保之力,不免沦为殷贼俎上之肉。
「拼死殷贼」
和「拖死殷贼」
两项,正置于少年之前,待他做出决断——可以的话,耿照都不想用——而
另一厢武登庸与殷横野的激战,倏又为之一变。
在号称「附骨相思几度攀」
的后,武登庸换过几路皇图圣断中的顶尖刀法,全是繁複精
妙的路子,一下身形变幻影若千幢,一下万刀齐至胜似群马,其间偶杂至简至朴
的一削一掠,不是后着纷呈,便是无以名状,竟比目眩神驰的刀招更难当。
单论指劲,未必在等儒门绝艺之上,胜在大道
通达,既能应化万千,亦可御繁为简。
邵咸尊作客邙山偷窥秘笈,所得不过皮毛,便能推出,殷横野
浸淫数十载,纵使资赋不比太祖,学深未如虎帅,说一句「以一破万」,兴许不
算浮夸。
但武登庸从来就不只是一个人。
汇聚了公孙一族数百年的智慧血汗,投入无数顶尖高手的人生
风华,岂是一人一世堪比?在刀皇这罕世难逢的代行者使来,直如羚羊挂角,水
银洩地,指风气芒编织成的剑网不断抵撞、修补、换损、崩溃,后又重新织起,
再启循环……不知轮到第几度时,殷横野只觉余裕全失,明明是他接连击退八
方掩至的精妙刀式,指招却越来越施展不开,彷彿下一霎眼,便要从行将失速的
齿轮上脱开,旋即被绞入齿牙间碾碎——魂飞魄散的儒门首圣一声断喝,抢在陨
毁前吐劲,激得蓬发戟竖,被刀风带出无数条碎的罩袍应声爆裂,震散漫天刀影。
半空中的武登庸一个筋斗倒翻出去,落地时连退几步,微一踉跄,几乎立身
不稳;及时咬住满嘴殷红,却没来得及遮掩,血珠挂落颔下,被他随手抹去,沉
眉压眼,似闻「啧」
的一声咋舌响。
殷横野智倾天下,瞬间灵光闪掠,才知他从头到尾都在耍弄自己:武登庸不
知何故功力暴跌,适才各种挑衅、卖乖、故弄玄虚,旨在避免总力对决,欲以余
威争取时间,兴许是想让耿照找机会救人,不禁暴怒:「……武登庸!」
不容一丝侥倖,以「分光化影」
截住白发老渔,运起全身功力,掌轰死敌胸膛!三才并称,笑傲凌云,「天
观」
与「人庸」
本就是他在世上最忌惮的两个人。
独孤弋武功再高,不过一介山野村夫,粗鲁顽愚,一离开智囊龙蟠,即无可
惧哉;韩破凡以不世出的武学兵法威震当世,却选择避世出海,眼狭志小,本事
再大,仍可欺之以方。
七水尘和武登庸却不同。
七水尘无从捉摸,方方面面俱是谜团,每一手总是先着殷横野十数着,可说
是世上最最可怕的对手。
而武登庸智未稍逊,武力更稳压一头,虽说落入殷横野的算计,那也是有心
算无心,不可能永远欺瞒,唯恐东窗事发,一有机会便要置他于死地,便如此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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