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疑生疑死是耶非,引得才郎笑与啼。
乐莫乐于增丽偶,难之难者遇贤妻。
话说梁生当晚即宿于柳公衙署中,左右引至卧房。只见那房中铺设整齐,瓶里花芬袭人,案上炉烟袅袅,甚是清幽可爱。童子添香送茶毕,自出外去了。梁生独坐房中,想起初来入赘之时,已如隔世,不觉潸然泪下。因口占哀词一阕调名《高阳台》,词曰:
彩凤云中,玉萧声里,秦楼曾其明月。何意芳兰?顿遭风雨摧折。追思半幅璇玑字,痛人琴,一旦同灭。想花容,除非入梦,再能相接。
梁生吟罢,凄其欲绝。自想:“此来本欲查问梦兰骸骨下落,今据柳公说来,竟无可踪迹,难道前日梦中仙女之言就不准了?”愈想愈闷,不能就寝。因起身散步,秉着灯光,遍看壁间所贴诗画。看到一幅花笺上,有绝句二首,后书柳梦蕙题。其一云:
谁云锦字世无双,大雅于今尚未亡。
移得琼枝依玉树,欲将蕙质续兰香。其二云:
娥皇有妹别名英,凤去宁无风继鸣。
若使阳台才似锦,肯将伉俪让苏卿。
梁生看毕,想道:“适间柳公说这梦蕙文才与梦兰相似,今观此二诗,词意清新,字画又甚妩媚,果然才藻不让梦兰。但我既立意不再娶,虽有如云,匪我思存矣。”忽又想起前日在均州时,曾闻有一流寓女子桑梦蕙,不意今日这里又有个柳梦蕙,却又不是柳公亲女,说他本姓刘。因又长叹道:“梦蕙虽非柳公亲女,还是表侄女,若梦兰不过是认义女儿,所以,柳公今日略无悲死悼亡之意,一见了我便劝我续弦,且又故意教梦蕙题诗在此。诗中之语,分明是挑逗我的意思,待我如今也题词一首,以明我誓不续弦之心。”便就灯光之下,展纸挥毫题《减字木兰花》词一首。其词云:
寻寻觅觅,吁嗟路风今无迹。冷冷清清,除却巫山岂有云。莺莺燕燕,纵逢佳丽非吾愿。暮暮朝朝,唯染啼痕积翠稍。
题毕,勉强就寝。次早起身,梳洗罢,只见柳公入来,笑问道:“贤婿昨夜曾见梦意小女所题诗否?”梁生道:“曾见来。”柳公道:“其才比梦兰何如?”梁生道:“与梦兰之才实相伯仲。”柳公道:“足见老夫昨日所言不谬,贤婿今肯允我续弦之请否?”梁生敛容正色道:“小婿一言已定,誓不更移。昔日岳父假云梦兰为杨栋娶去,便说有令侄女欲以相配。小婿尔时即以不得梦兰,情愿终身不娶。况今梦兰已配而死,岂忍反负前言?”柳公笑道:“前日所言侄女本属子虚,不过戏言耳。今这梦蕙小女千真万真。况诗词已蒙见赏,何必过辞。”梁生道:“昔梦兰错认小婿,**宦竖,便愿终身不字,誓不再嫁。是梦兰昔日不负小婿之生,小婿今日何忽反负梦兰之死?”因取出昨夜所题词笺,呈与柳公道:“小婿亦有拙咏在此,岳父试一观之,便知小婿之志矣。”柳公看了,叹道:“贤婿诚有情人也,但贤婿若别缔丝萝,或疑于负心,今依旧做老夫女婿,仍是梦兰面上的瓜葛,死者如果有知,必然欣慰。如死者而无知,贤婿思之亦复何益?”说罢,自往外厢去了。梁生见柳公说出死者无知一语,十分悲惋,想道:“梦兰生前何等聪明,何等巧慧,难道死后便无知了?”痴痴的想了一日。正是:
冉冉修篁依户牖,迢迢星汉倚楼台。
纵令奔月成仙去,也作行云入梦来。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梁生是夜朦胧伏枕,恍惚见梦兰走近身边,叫道:“郎君别来无恙?”梁生忙向前执了他的手,问道:“你原来不曾死,一向在那里?”正问时,却被檐前铁马叮当一声,猛然惊醒,原来捏着个被角在手里。梁生欷歔叹息。天明起来,题《卜算子》词一首,以志感叹。词曰:
执笔想芳容,欲画难相似。昨夜如何入梦来?携手分明是。却恨去匆匆,觉后浑无味。安得幽灵真可通,通向醒时会。
梁生题罢,想道:“可惜我不善丹青,画不出梦兰的真容,若画得个真容在此,当效昔人百日唤真的故事,唤他下来。”又想道:“今虽无真容可唤,我于风清月白之夜,望空叫他,他若一灵不泯,芳魂可接,与他觐面,徘徊半晌,却不强似梦中恍惚。”踌躇了一回,等到天晚,恰好是夜月色甚明,梁生便凭窗对月连声叫唤,叫几声:“梦兰小姐!”又叫几声:“柳氏夫人!”又叫几声:“桑氏夫人!”夹七夹八的叫个不住,或高叫几声,或低叫几声,或款款温温的叫几声,或凄凄切切的叫几声。早惊动了钱乳娘并众女使们,潜往报知梦兰去了。梁生直叫到月已沉西,身子困倦,方才就寝,却又一夜无梦。明日起来,想道:“如何昨夜到连梦也没有了?待我今夜如前再叫,看是怎么?”到得夜间,果又如前叫唤。是夜,月光不甚明朗,梁生坐在窗内,叫了半晌,忽听得窗外如有人低低应声。推窗看时,月色朦胧之下,见一女郎冉冉而来,低声说道:“郎君叫妾则甚?”梁生见了,还疑是柳府侍儿们哄他,及走近身一看,果然是梦兰小姐,惊喜作揖道:“今夜果得夫人降临!”梦兰道:“郎君靠后些,妾今已是鬼了,难道你不害怕么?”梁生道:“自夫人逝后,我恨不从游地下,死且不惧,岂惧鬼乎?”言罢,即携梦兰入室同坐。就灯下仔细端详。说道:“夫人花容比生前愈觉娇艳了。”梦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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