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和稚农谈了许久。祥云甫来了,通过姓名。我细细打量他,只见他生得唇红齿白,瘦削身裁;穿一件银白花缎棉袍,罩一件夹桃灰线缎马褂;鼻子上架一副金丝小眼镜;右手无名指上,套了一个镶钻戒指;说的一口京腔。再过了一会,外面便招呼坐席。原来都、褚两个早来了,不过在西面房里坐,没有过来。稚农起身,招呼到当中一间去,亲自筛了一轮酒,定了坐。便叫醉公代做主人,自己仍到房里歇息。醉公便叫写了局票发出去。坐定了,慧卿也来周旋了一会,筛了一轮酒,唱了一支曲子,也到房里去了。我和都、褚两个通起姓名,才知都士雁是骨董铺东家,褚迭三是药房东家。数巡酒后,各人的局陆续都来了。祥云甫身边的一个,也不知他叫甚名字,生得也还过得去。一只手搭在云甫肩膀上,只管唧唧哝哝的说话。忽然看见云甫的戒指,便脱了下来,在自己中指上一套,说道:“送给我罢。”云甫道:“这个不能,明日另送你一个罢。”那妓女再三不肯还他,并说道:“我要转到褚老爷那边了。”说罢,便走到褚迭三旁边坐下。迭三身边本有一个,看见有人转过来,含了一脸的醋意,不多一会,便起身去了。恰好外面传进来一张条子,是请云甫的,云甫答应就来,随向那妓女讨戒指。那妓女道:“你去赴席,左右是要叫局的,难道带在我手里,就会没了你的吗?”云甫便起身向席上说声“少陪”,一面要到房里向稚农道谢告辞。醉公兀的一下跳起来,向房里便跑。不料门房口立了个大丫头,双手下死劲把醉公一推道:“冒冒失失的,做甚么啊!”回身对云甫道:“陈老爷刚才睡着了。他几夜没睡了,祥大人不要客气罢。”云甫道:“那么他醒了,你代我说到一声。”那丫头答应了,又叫慧卿送客。慧卿在房里一面答应,一面说:“祥大人走好啊!待慢啊!明天请过来啊!”却只不出来。云甫又对众人拱拱手自去了。这里醉公便和众人豁拳闹酒,甚么摆庄咧,通关咧,众人都有点陶然了,慧卿才从房里亭亭款款的出来,右手理着鬓发,左手搭在醉公的椅子靠背上,说道:“黄汤又灌多了!”醉公道:“我不——”说到这里,便顿住了。
众人都说酒多了,于是吃了稀饭散坐。
我问慧卿:“陈老爷可醒着?”慧卿道:“醒着呢。”我便到房里去,只见稚农盘膝坐在烟炕上,下身围了一床鹦哥绿绉纱被窝。我向他道了谢,又略谈了几句,便辞了过来成为封建社会官方之学,构成中国传统文化的主干。历代演,和众人作别,他们还不知在那里议论甚么价钱呢,我便先走了。回到号里,才十点钟,继之们还在那里谈天呢。我觉得有点醉了,便先去睡觉。一宿无话。
次日饭后,王端甫果然来访我,彼此又畅谈了许多别后的事。又问起陈稚农可是我的好友。我道:“不过在汉口萍水相识,这回不过要买他的一单铜,所以才去访他,并非好友。”端甫道:“这个人不久的了!犯的毛病,是个色痨。你看他一般的起行坐立,不过动生厌倦,似乎无甚大病。其实他全靠点补药在那里撑持住,一旦溃裂起来,要措手不及的。”我道:“你看得准他医得好医不好呢?”端甫道:“我昨天说叫他回去调理的话,就是叫他早点归正首邱了。”我道:“这么说,犯了这个病,是一定要死的了?”端甫道:“他从此能守身如玉起来,好好的调理两个月后,再行决定。你可知他一面在这里服药,一面在那边戕伐,碰了个不知起倒的医生,还给他服点燥烈之品,正是‘泼油救火’,恐怕他死得不快罢了。”我道:“他还高兴得很,请客呢。”端甫道:“他昨天的花酒有你吗?”我道:“你怎么知道?”端甫道:“你可知这一台花酒,吃出事情来了。”
正是:杯酒联欢才昨夜,缄书挑衅遽今朝。未知出了甚么事,端甫又从何晓得,且待下回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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