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荷腾的从床上坐起来,他回忆着沈培楠的举动,慢慢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凶戾而粗暴的军官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般大意,他不问,只是因为他根本不信,他不信莫青荷嘴巴里说出的话,就像嫖客从来不相信窑姐关于家乡的回忆,沈培楠这头经验老道的豹子,他只信任自己调查得来的信息!
周汝白的到访是有原因的,那只信封里装的恐怕是他莫青荷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陪过几家金主,留连过几张铜床,而那条仿佛不经意说出口的消息……莫青荷这么一想,嘴唇都白了。
一声清脆的电话铃划破了后半夜的寂静,叮铃,叮铃,像一根磨得锋利的针,带着金属的寒光募得刺进莫青荷的太阳穴,他脑子里的弦一下子勒紧了,本能的转头看向窗外,夜色澄明,月亮像在天幕剪了个圆孔,漏下灼灼的光,耀的人心里发毛。
接电话的是老刘,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话语明显透着焦虑,两声咳嗽过后,一阵沉重的脚步略过莫青荷门口,冲着沈培楠的卧室去了。
莫青荷嘴唇的失血迅速蔓延至全脸,他本能地意识到出事了,用最快速度钻回被子里,装作心里无鬼,早已一觉睡熟的样子。
走廊里传来老刘沙哑的声音:“师座您怎么起来了?再大的事明早再说也不迟,那孩子身子弱,连着两天没睡好了,可经不起折腾。”
“您自己的人,出点什么事还不是您自个儿心疼……”
对话越来越近,又是一串纷乱的脚步,卧房门被猛地推开了。
莫青荷小猫一样蜷在被子里,睡眼惺忪的回头看那军官,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一眼就被他怒气凛然的样子唬了一跳,沈培楠衣冠齐整,像头被挑战权威的猛兽,一把撩开镂雪纱帐子,攥着莫青荷的头发把他从床上拖起来,狠得跟教训儿子似的,抓着他朝床柱上撞。
那床柱子是铜的,侧面包着丝绒,撞一下倒是不疼,但那咚的一声闷响颇有气势,莫青荷一阵天旋地转,耳朵嗡嗡直响,还没回过神,又脸贴脸的跟沈培楠对在了一起。
“你到底是什么人?谁让你来的?”沈培楠寒着脸逼问,“你是共党?”
莫青荷懵了神,他本来推断沈培楠即便有确凿的证据也不会莽莽撞撞闯进他房里来,养着他顺藤摸瓜捞大鱼才对,何况他的入党记录早已被销毁,沈培楠对他至多能称得上是怀疑,但他确实被惹动了真肝火,连天明都等不到便冲到房里兴师问罪。
“将军魇住了?玩笑可不能乱开,我本本分分唱戏,怎么可能是共党!”
沈培楠冷笑一声:“我当你也就是个卖屁股的货色,原来本事大得很,训起师弟来道理一套接着一套,这一出戏唱的是救亡图存?莫老板,我的脾气你知道,上线是谁下线是谁立刻给我说清楚了,兴许还能留住条小命!”
莫青荷被他制的只能双手攥着被衾,仰着脑袋流眼泪,一开口也像唱戏似的拖着长腔,说不出悲愤簍-u,n屈:“我没有,这大半夜的,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往人身上泼脏水么,将军凭什么说我是共匪!?/p>
“道理都是师父教的,他老人家早归西了,您要问,刨老爷子的坟去!”
沈培楠见他嘴硬,扬手就想扇耳刮子,老刘拎着盏煤气灯赶紧上前挡,撇着口山东腔劝解:“打不得打不得,队里杀人打人还得交代个理儿,这不电报还没译出来,把人打坏了可怎么得了!”
从老刘嘴里,莫青荷才知道原来自从今夜他和沈培楠回到家,周汝白所在的力行社就发现中共加密的电报一封接着一封,监听器开足马力滴滴作响,译电处工作人员忙得炸了锅。偏偏共军换了加密方式,原来的密码母本统统作废,情报处折腾一晚上只破译出一条:“内鬼,速撤。”剩下一串串数字还在办公室堆着,周汝白耐不住性子,给沈培楠半夜摇了电话。
“汝白下午说起共匪特务,半夜共党就炸了营,当时可只有咱们几个在场,不是你还会有谁?难不成是我投了共把消息放出去的?”
沈培楠拧着两道剑眉,他本就生的硬朗气派,有股不怒自威的范儿,一发火竟活生生成了庙里的怒金刚,莫青荷被他吓得瑟瑟缩缩,绿绸衣裳里的两片小薄肩膀抖个不停。
“那也不能说是我,在场的还有老刘、金嫂和那个周太太,将军你要审就得审个遍,说不定是那姓周的自己嘴巴不严实,这里说了那里说,将军凭什么全赖在我身上!”
老刘听见莫青荷说自己,吓得差点把煤气灯掉在地上,老脸皱成一颗核桃,忙不迭喊冤:“哎呦喂小祖宗,我好心好意帮你说话,你怎么一张嘴乱咬人呢!”
“我怎么就乱咬人了,是与不是都需要证据,没证据之前,每个听过这消息的人都有嫌疑!凭什么就赖上我是共产党了,共党是什么啊,那是戏里唱的长毛泥腿子,被抓住了要砍头的,我哪有那胆子呀?”莫青荷一股脑说完犹不满意,索性装样子又是赌咒又是发誓,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培楠不苟言笑,在部队里又习惯了军令大如山,最不喜被人顶撞,见他们一老一小吵嚷先不耐烦了,沉沉地吼了句都闭嘴,猛地一个起身,单手按住莫青荷的肩膀,另一手利落的掏出枪,咔哒一声拉了保险,黑洞洞的枪口抵在莫青荷脑门上。
两人没想到沈培楠来真格的,吵闹声一下子停了。
10、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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