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怀歆暗自思忖着,自己在山云书院中的生活,便该如此一成不变了罢……可不想昨日本是好好的,他回了房舍见照顾自己的老妈子匆匆回了房,将挑给他洗澡的冷水放在门后,便有些慌张地道:“不得了了!公子!元蒙院出乱子了!”
他叹了口气,缓缓地问:“……什么事情……大惊小怪?”
那老妈子道:“有个寒门的小学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竟然对着廖公子说什么尸位素餐,躺在功劳簿上什么的!如今挑水的地方,小仆们都传疯了!”
他有些不耐地闭了眼睛,他是没有小厮的,就是嫌弃小厮聒噪。当年和父亲讲了意愿,他父亲说,“你身体不好,又出远门,我看还是家里的老人靠得住些。我听说山云书院水要到山下去挑。山上的泉水却是不让取的,既然你每日都要冷水沐浴,还是要人伺候,不如配给你一个老妇。反正你是不喜欢人服侍的,便也不给你带贴身丫鬟了,这老妇手脚利索,也能照顾你生活起居。”
于是便让从小照顾怀歆的一个老妈子,跟着怀歆来了山云书院。
想到这里,怀歆不禁无奈。他不带小厮是怕小厮多舌,令他不能专心求学,他父亲给他派老妈子也是怕小厮撺掇他学了些外面贵族子弟的风气,丢了书香世家的传承,可他父亲不知道的是,这老妈子对家里是忠心,对他也是真好,可老妇人都是最嘴碎的。原本这老妈子在怀家还有些闲聊的机会,可如今她一个人跟着少爷在外,远近都找不到同龄人,就把怀歆当做说话桶了,每次一开口都令怀歆叹息。
怀歆这下便一如往常般叹了口气:“……算啦……不说啦……我还要看书……”
老妈子这才记得了自家公子是最喜静的,忙转身进到里室用挑来的水给浴桶盛满了:“公子,你想入浴的时候,跟老仆说一声。”怀歆闻言便放下手中的书,在里间脱了衣服,踩着老妈子架好的梯子,光着身子一步一步探进冰凉的山泉水中。
这是怀歆在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周身环绕的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思绪都敏捷起来,他好玩一般地想着老妈子的话,力图根据这几条简单的传言推断出这个传言中寒门弟子的秉性,家中境况。
怀歆享受着沁人心脾的凉爽,有些百无聊赖地想着:说元蒙院里的人 “尸位素餐”,说明“他”很以自己的道德为傲,又说元蒙院里的人“躺在功劳簿”上,说明“他”很以自己的才学为傲。既然出身寒门能进书院,那定是有名师推荐。“他”还如此不畏权贵,或说不通情礼,说明“他”在家乡的时候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所以才有了如此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
怀歆将自己的半张脸埋在水里,吐出泡泡……元蒙院这件事,从适才老妈子的寥寥数语,还能推断出什么呢?怀歆思索着。
这样的思考对于怀歆来说,就像每天必备的功课一样,如果今日没有古骜这件事,他也一定会从《七史》找一段小文,一句一句地忖度书中人的对话,设想当时的情景,聊以赏玩。他从小学的便是用兵之诡道,这对他来说,不过是最基本的练习而已。
……对了,还有就是这位寒门学子家中,父母一定是一夫一妻。能得了“尸位素餐”的评语,元蒙院那些公子,怕又是附庸风雅了,他们做什么,怀歆一想就了然于心。既然激怒了这位寒门学子,定是有什么他不曾见过或不曾适应的了。怀歆不由得据此而断,不仅是一夫一妻,这位寒门学子,幼时生活,也该是没有丫鬟服侍的,且并没有兄姐已经成婚。他有可能是长子,平时父母相敬如宾,不曾显出亲昵的神态。
然后怀歆又继续想到:一夫一妻,又没有丫鬟服侍,看来即便是寒门,这家人在寒门中,也不算是富足的。不过勇气倒是可嘉。既然有如此勇气,父亲怕是武人。怀歆再结合时间一想,是了!可能他父亲是从前“八王之乱”时留下来兵败的遗老,家眷在兵乱中遗失了,该是新娶了娇妻。只有兵败的遗老,才会把自己儿子养出不将当朝权贵放在眼里的气质。
怀歆想完了这些,便又想别的去了。
如今一见古骜,怀歆看了古骜的衣饰,立即就对自己昨日的推断审查了一番,看来大体是不错的。至少从古骜的灰布衣来看,寒门中的寒门这一点,应该是没差了。怀歆对于古骜的兴趣,本是停留在对自己的推断聊做参照。可听了古骜说七史梁惠王的见解,他又不禁高看了古骜两分,有些自负地想道:我本就是天下的怪才了,这人与我英雄所见略同,看来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怀歆也孤独久了,这回遇见古骜,乍一见也合心意,便不由得启言道:“我每日都来这里看书。”
古骜一听着言中有相邀之意,便高兴地说:“那我明日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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