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含章沉默了一会儿,轻轻一笑,有种洒脱疏狂的味道:“‘形骸尚在,天地犹宽’,山高水阔一乾坤,何处不容一刁民?”
柳长洲觉着这人今日疏离得十分明显,这话莫名的刮耳,听上去像是一种自我安慰,像是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对满目疮痍的过去说的临别赠言。
他这会儿见到了本人,乱哄哄的脑子也终于消停下来,重新转起来能反应过来的第一个思绪,就是疑惑那日的陆含章为什么会有那么大反应。
五鼎关诚然是陆含章的心血,但大庆却是他们共同的心血……
一阵风轻飘飘的将卷帘吹开一角,柳长洲心里一震,不可思议的渐渐明白过来一个真相——不是事情,是人!
是他这个人,撞在了陆含章的心上,而不是这件事儿撞在了他的心上。
而后像是要给他的所思所想一个证明一样,蒙着双眼的人迟疑的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那双手触感冰凉,手指被它的主人异常认真的岔分开来,一根一根的填进了他的指缝里。
柳长洲心跳猛地加快,呼吸也急促起来,说:“你……”
陆含章轻轻的点点头,口唇微动,坦坦荡荡道:“是。”
谢卿云将一干琐事打理的井井有条,跳回到船上,招呼船夫解开缆绳准备出发。他一进到船舱,就看见他们东家十分服帖的倚坐在矮几前,似乎放下了一件天大的事,浑身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轻松与自在。
他看到,老爷墓前那幅画被摊开来放在了矮几上,原本潦草的“峣峣者易折”的旁边,不知被谁缺德的蘸着水写了一行字,“君子风霜自挟”。
谢卿云看不明白,他也不去添堵,就简单的问道:“东家,我们去哪里?”
陆含章眨了眨眼睛,说:“‘江南倦游历,江北旷周旋’……北上,我们北上罢。”
岸上的柳长洲驻步回望,在天地一扁舟的苍茫背景里目送行船渐行渐远,一轮浅薄朦胧的下弦月提前挂在天边。如果非要给这个场景做一个恰如其分的注脚的话,大概就是……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完
【卷二】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
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
第19章 乌烟瘴气
月前,经纶书院里来了个长相十分标致的人。
这人惯常挑着一双柳叶眼,双颊瘦削微凹,侧脸线条十分利索的撞进下巴里,唇红齿白得格外耐看。加之这人身形颀长,腰身劲瘦,把堪称“华容第一丑”的学生初服也穿得格外仙气。
不过这人却十足是个胆大包天的货色,刚来才满十天,逃课就逃了九天,唯一的那天没逃课,是因为当天开的是蹴鞠。
经纶书院里大多是华容县里官宦人家的子弟,可谓门槛高到头顶上、十足贵气的学塾。粮运官贺云的儿子贺成帷、盐运使刘统的儿子刘子铭这俩远近闻名的草包也被他们爹塞在这个书院里,经纶书院是个贵族学塾这一点由此可见一斑。
贺成帷和刘子铭是两个将“仗势欺人”这一点发挥的淋漓尽致的人,也是两个十足的蠢材,在经纶书院里学书快要满三年,连“锄禾日当午”的下半句都答不上来。
二人还有一个十分一致的癖好,就是特别爱打小报告。
经纶的院长许赋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官方大名许赋,背地里被人称为老王八。这老头子读书断句不成气候,颇事阿谀奉承给人戴高帽,兼之拿人手短,对这俩时常贼喊捉贼的后生的所作所为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导致这俩无赖越发有恃无恐,横行霸道、十分嚣张。
这天早上,俩无赖一路招猫逗狗赶来春秋讲书堂听课,贺成帷一进门便被窗前的一个人吸引——这人盘腿坐在自己的书案前,上半身向后倾斜,十分不客气的靠在后面的书案上,闭着眼睛睡得入木三分、十分安稳。他那睡姿可谓高难度了,春秋讲书堂里前后书案之间的距离足有四尺,那人就仅仅有一层头皮能勉强靠在后排书案上,但……这么看上去,他似乎睡的特别舒服。
好巧不巧,那后面的书案刚好是贺成帷的。
尖嘴猴腮的刘子铭用胳膊肘捅捅贺成帷,单眼皮斜拉出去老长,眼珠子扫了一眼,朝那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贺成帷会意,比了个大拇指,两人蹑手蹑脚的往那人方向走去。
他俩用手扶住书案,彼此眼神交流,就在把那书案将撤未撤的临界点上,一个十分狠毒而避无可避的巴掌,十分凑巧的给拍到了贺成帷那张虚面大饼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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