莼菜鱼丸羹盛在一只青釉陶罐里,由柳眉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陶罐里莼菜碧绿,鱼丸雪白,煞是好看,汤面上却不见半点油星儿。汤里的莼菜一朵一朵,极像是刚生的嫩荷叶,偏又小巧别致,两侧紧紧地卷起来。这莼菜叶背生就一层薄薄的琼脂,入口滑润,嚼之却又爽脆,兼之清热润肺,是消夏去暑的佳肴。
北静太妃只看了一眼,惊奇地叹道:“这一眼望过去,就跟将整个荷塘搬上了桌似的。”一句话出口,周围的王府仆妇莫不掩口而笑。一直侍奉在太妃身边的管事娘子忍不住也笑道:“太妃说得极是,我们闻到这香气,也觉得和在水边相仿佛!”
柳眉见到黛玉微笑,就知她想说什么。
黛玉果然开口,又讲起一个典故:早年间有个姓张的文人在北地做官,见秋风起,便思念起南方的莼菜羹、鲈鱼脍,只说了一句“人生贵得适意尔”,就翩然辞官回家乡去享用莼鲈去也,一时便传为佳话。
一时黛玉说起“莼鲈之思”,神色间终于流露出些黯淡:想她羁旅数千里,孑然一身,南方故乡却似遥不可及,陡然见了故乡食物,自是涌起思乡愁绪,万难派遣。
正在这当儿,只听凤姐笑道:“这可了不得!”
“亏我们来得早,犹能在太妃这里尝到这新鲜的莼菜羹——若是真等到秋风起,这里的莼菜岂不是早就被慕名前来的人们抢了去?”
一语出,北静太妃忍不住指着凤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黛玉一时也浑忘了乡愁,用帕子掩口微微而笑。
凤姐却兀自一本正经,指着新上的两个热碗,说:“好在我是个俗人,不晓得这荷塘儿搬上桌到底该如何享用,就只好指着那一碗红焖肉……”
适才柳眉说得清楚,另一个热碗,做的乃是红焖茭白——茭白切滚刀块下锅红焖,以旧年的火腿煸油提鲜,红焖时火腿便弃置不用。待茭白焖好,无论是品相还是香气,都有点儿像肉,但其实呈上的却依旧是一道素菜。
众人见凤姐如此说笑,更是乐不可支,管事娘子笑得握着嘴说:“奶奶还不快尝尝这肉味如何?”
凤姐一点儿也不笑,竟真从布菜的仆妇那里接过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品鉴,片刻后摇着头说:“唉,太妃早晓得我是俗人……”
众人闻言都是愣了。
“……这一道素菜,也非要做成红焖肉的样子来,”凤姐流露出委屈的样子,“只吃到最后,口齿留香的时候才惊觉这原来不是肉,太妃您这是成心哄我吗?”
厅中更是一片笑声,北静太妃闻言笑得险些将手中的半碗汤合在身上,管事娘子赶紧上来接了汤碗。太妃缓了片刻才笑指着凤姐说:“人都传你最是精乖,猴精猴精的,今儿个我才是真真见识了,这三句话一说,便让我笑得喘不上来气——这红焖’肉’,难道不是你家的厨娘做的?”
凤姐这时候神情依然自若,起身向北静太妃略福了福,说:“太妃,我是您小辈,不过说一两句笑话,让您笑了笑,也免得一会儿积了食。若有什么得罪的地儿,太妃千万看在您比我长着辈分的份儿上,不要跟我计较……”
一番话说出来,厅里自然又是一阵大笑。
柳眉见时辰差不多,便悄悄地招呼王府仆妇将菽米饭也一起呈了上去。太妃吃着觉得新鲜,配着一众脆嫩的热炒时蔬,这更带嚼劲的菽米饭便也似乎格外相称。
“这是什么米?我怎么好似从没见过似的?”北静太妃望着手中以陶碗盛着菽米的发问。
黛玉却见过,“这是菽米,原本是山野乡民所食之物,后来食的人少了,便也金贵起来。可今日在太妃这座别院里,唯有这菽米饭,配上这院、这屋、这桌、这佳肴……才是浑然天成的山林之趣。”
北静太妃望着黛玉笑道:“别总给太妃脸上贴金了啊!要不是你们家的厨娘救场,咱们几个现在就是瞪着眼空着肚子喝着茶啊!”
凤姐也跟着开口:“太妃别笑我这俗人肚内没墨水,我记得有句诗叫做什么什么具鸡黍,邀我至田家。太妃这座别院,真真就是难得的田园气象,令人早将那宅院里的烦人事儿都忘了。”
太妃与黛玉都笑,黛玉说:“是‘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柳眉在一旁心想,话说凤姐想起的这句诗,其实下文恐怕更应景些——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北静太妃听闻,却眼望着黛玉,由衷感慨了一句,“说起故人,林姑娘,令堂在世的时候,大家都是极相熟的闺中老友,偏生她成婚后随令尊南下,一晃便是十数年,大家这才渐渐失了音信……好不容易你来了京中,我却到今日才有缘得见……”
黛玉听见北静太妃提起父母,赶紧起身听着,双眼却微微红了。
北静太妃忍不住再叹一句,“既是故人,万万没有不彼此照应的道理。今日世荣过来,我定要好生吩咐他,以后你在京中,也算是多一门亲眷,逢年过节大家可以时常走动。”
凤姐立即露出一副“那感情好”的表情。
可黛玉听了,却微微有些紧张。
北静太妃是何等样人,立即瞧出端倪,当即笑道:“知道你们高门大户的姑娘守礼。世荣过来本是要陪我在这别院里住上几日,一会儿他过来,自是先要他回避。”
黛玉闻言,这才轻舒了一口气,谢过太妃。
大家又说起贾府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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