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突然才记起来柳儿还在这里。
听到那么孩子气的话,容嫣几乎想笑了。
一个又一个的戏子粉墨登场,年少fēng_liú,一个接一个的等不及要冒头,要成角儿,压都压不住。这梨园的沉浮,几年一个轮回。只恨前面老人太多,挡了新人的道儿,谁没了谁不一样?
他缓缓的摇头:「傻孩子,这戏班子,没了谁都一样。」
柳儿看着容嫣望着自己的眼色,只觉得一颗心都往下沉了。
他想说,二爷,让柳儿和你一起去,可是,看到站在一边的沈汉臣,这话哽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口。
二爷是为这个男人才走的。
从此,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柳儿引容嫣到自己的休息室,打来了清水,要为容嫣擦脸。
容嫣惊醒了似的:「我自己来……」
柳儿不肯:「二爷,您就再让我服侍这一回吧。」
容嫣一怔,手垂了下来,由他了。
他慢慢的抬起眼,深深的看着这个为自己擦着脸的,泪流满面的少年,真是傻孩子,我走了,你就有机会出头了,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哭得这样凄惨,泪水把妆容都冲花了?
白的红的胭脂洗去,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容嫣伸出手,摸摸柳儿的发角:「傻孩子,哭什么,二爷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柳儿跪在容嫣的身边,将头埋在他的衣襟里。多少年后,他还会记得,最后落在他面颊上的那只手,是那么的冰凉,还有二爷最后的话:「柳儿,这剩下的戏,二爷就交给你了。」
容雅和孙老金赶到后院,只见原本放杂物的那间门半掩着,柳儿抱着一大堆五彩织金的绵绣戏服,丢了魂似的呆坐在地上,一张泪痕残乱的花脸,油彩糊成一片,一塌糊涂。
柳儿在此时见到容雅,未曾开言心先惨:「大爷──」
容雅缓缓的伸出手,将柳儿瘦弱的肩头搂进怀中,一颗心就像沉入了冰潭之底。
戏很快的定下来了,《玉堂春》。
因为容嫣的贵妃扮相可谓深入民心,突然间换了一新人,只怕台下观众一时不能适应。而且这玉堂春……是二爷在临走之前,指教柳儿唱的最后一出戏。
自打柳儿入了华连成以来,头一回这么重要。
虽然他哭花了一张脸,看上去滑稽又可笑。可围着他转的众人,都是一脸严肃,没一个有半点笑的心情。
默默无声的换了戏服,重新洗脸、拍粉、上胭脂。伺候容嫣的包头师父亲自给他勒头带、吊眉、贴片子。旦角扮戏,最是缓慢。特别是今天,任何一个细节都不得马虎。就像拍卖行隆重推出的某一样精品,它值不值,是否天价,在它出场的一瞬间,已经落了定。
场上垫的是《瞎子逛灯》,已经垫得太久,观众开始焦躁起来。
已经扮好戏的王金龙出场先打了引子,念了定场诗,报完名之后,说完了台词,实在没词儿了,开始在那里胡说八道,台下也听得莫名其妙,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急得容雅坐在琴师专位直冒冷汗。
观众一阵目瞪口呆过后,开始鼓噪不安起来。
「哪儿来的王金龙?」
「我们要听天女散花!」
「怎么换戏了?」
「容二爷呢?咱们可是冲着容二爷来的!」
正吵嚷着,突然见到台前打了一个条副出来:「容嫣艺员身体突然欠佳,敬请原谅。」
当下一片譁然。
观众开始往台上扔瓜子壳花生壳了,眼看着王金龙就要压不住场。
后排的人掷得不够力气,少不得殃及池鱼,前排的人也陪挨。前座有些大爷已经回转身对着后座的叫骂,也有人抓起瓜子花生礼尚往来回掷过去。
栖川宫皱起眉头。
东史郎在他身边小声说:「这就是中国人,没有礼貌。请大人不必把这些举动放在眼里。」
情况开始乱了。有些人吵吵嚷嚷的开始起身,要离场退票,吵架的喝倒采的拍椅子的什么都有了。记者们也没闲着,本来是来拍这新式剧场的,现在有些人赶紧抓拍这闹哄哄的一幕,有些人拿着小本子缩在一角飞笔疾书。
坐在前排包厢的四个日本人,也在用日本话交头接耳。
「出什么事了吗?东先生?」叫柳川正男的男子问。
东史郎回答:「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那位容嫣先生健康出了状况。这种情况并不太经常发生。」他非常抱歉地向坐中间的年轻人欠一欠身:「对不起大人,第一次请您来看支那戏,情况好像不太顺利。」
栖川宫摇摇头:「哪里。这一次来听支那戏剧,是一次很有意思的体验。」
但他那失望的神情没有逃过柳川的眼睛,柳川立即说:「也许我们可以找个时间,去拜会一下这位出色的艺术家。栖川宫阁下,您认为呢?」
栖川宫眼睛顿时一亮。但他习惯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他的嘴唇笑起来,薄得有如一线。
这时柳儿终于也扮得差不多了,红袍蓝袍的人赶紧出去过了一个场,真正的王金龙这才正式升堂进场。
观众席里还有人在叫嚷:「我们要看天女散花!」
「我们是来捧容二爷场子的!」
「换戏就退票!」
「退票!」
柳儿站在帘子后面,听见前台这乱七八糟的声音,全身都有些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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