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鸥皱起了眉头。如果教授不是研究所的实际控制人,他还可以向研究所申请,把培训孩子进入人类社会立项作为课题,申请一笔研究经费。但教授现已明显表达了对这个研究思路的不屑一顾,他再坚持便是强人所难了。
“我再重复一遍,”教授说,“从基因研究的角度看,这孩子没什么价值。你的工作确实艰巨,也许从未有人成功过,但究其实质,不过是个流浪儿的救助问题,一间福利院都可能比你做得更好。”
教授向孩子抛去厌烦的一瞥后离开了,表示了对倔强的养子随意浪费时间和研究才华的不满。
现在陈鸥必须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抽出时间和精力继续教育孩子;第二,找到足以支撑一的钱。二更紧迫,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当初只订了一个月的海水和牛奶,马上就要续费;贷款用完了,而自己用于偿还的钱还不知道在哪里。
孩子仍在池子里慢吞吞地游水,同时盯着他看。在这双水洗般的眼睛注视下,陈鸥觉得放弃这孩子是罪恶。
不要发愁,陈鸥心道,我一直都很有办法。
他躺在废旧床垫上准备好好筹划,一分钟不到就酣然入梦了。
孩子浮在水面上,静静地注视着睡得香甜的陈鸥。
陈鸥是被微微的泼剌水声惊醒的。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感到身体又恢复了活力。然后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平台上的阔口食盆。
里面干干净净的,一滴牛奶都不剩。
他第一个反应,是孩子又把牛奶打翻了。但食盆好端端摆在原地,旁边地上倒是有几滴牛奶痕迹,很显然是被滴落而不是被泼洒的。
整整一加仑牛奶。
在这之前,孩子每天也不过饿得急了就舔上两口。食盆里牛奶液面下降的高度始终很有限。
这孩子终于放下了戒心么?陈鸥思忖。微风从门口吹进来,气膜发出波浪般的轻颤。陈鸥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早上涂过痱子药之后,他就保持着赤身luǒ_tǐ。
陈鸥关上了屋里的灯,打开了气膜屋顶。现在他们暴露在幽谧的星空下了。天蝎座阿尔法星在南方天幕上垂垂欲坠,孤寂地发着红光。安装在池边的恒温恒湿空气系统还在运转,但夜晚的凉风夹杂着杜鹃花和苹果树的香气如瀑流般汹涌而下,霸道地赶走了人工制造的新风。臭氧的气味微弱得闻不到了,就像受了委屈的孤儿偶尔发出一声抽泣。
他慢慢从池边攀下水。
拨水的声音停止了。
他没有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放松地游了起来,随意,自由,无拘无束。他身上不着片缕,像鱼,像海豚,像婴儿般□□,毫无羞耻之心。池子很小,人工造浪系统嗡嗡地响着。他张开十指,感受着指间拨开的水流一bō_bō撞击在池壁上,又返回头冲刷着他的每一寸皮肤。他把头埋下水,下潜,缓缓吐了几个泡泡,然后伸直身体,双腿轻轻踩水,把头露出水面。我犯了多明显的错。陈鸥想,竟然把一个生物困在这么小的池子里,像蓄养猪羊一般,还觉得给它复制了大海。
然后他的指尖触到了什么。
是孩子的小手,很小,很软。就像二月青草的茸毛,五月苹果树的初蕾。一触即离。孩子藏身在泳池的阴影里,蜷着身体,小小的双脚不住地踩着水。空气系统的运行指示灯发出微弱的蓝光,映出孩子的小脸,没了以往总是咬牙切齿的表情,只有专注,以及淡淡的好奇。属于人类的表情。
这孩子有一双和陈鸥相同的黑色眼眸,但眼窝对黄种人来说过深了,皮肤也过于白皙。很显然,这孩子是混血儿。
接着,陈鸥意识到,自己第一次从“人”的角度看待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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