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隽臣在梦中嘶声叫道。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只觉眼中一片s-hi润,面前是霜林有些关切的面容。
“王爷,你睡着了吗?”
少年从袖口中拿出一块绢巾,轻柔地擦拭着他的额角:“像是梦到了什么似的。”
关隽臣纹丝不动,就这么盯着霜林,过了许久才缓缓道:“过了多久了?”
“约莫一盏茶工夫吧。”霜林答道:“王爷是太累了……您这段日子c,ao劳过甚、又有王管事和程公子这等忤逆之事,也难怪了。今夜、今晚让霜林伺候您早些歇下吧。”
“才一盏茶。”关隽臣恍神道。
可是在他梦里,却仿佛过了许久许久。
先前他曾听闻,人老了便会嗜睡起来,有许多垂暮老者在梦中死去,嘴角依然会挂着一抹浅笑,像是颇为满足。佛教称之为前往西方极乐之土,自然安详。
现在想想,兴许不尽然如此解释。
人间一场大梦,旁人喜乐,想必是往生之时梦到了一生最快慰的事,许是年少意气风发、许是烟柳桥下所爱少女的微微一笑,又许是第一口好酒入喉的肝畅滋味。
关隽臣忽然想,若他也到了那么一日——
他自然会与晏春熙梦中相见。
……
长安这场大雪似是越下越大,又过了一会儿工夫,跪在地上的王谨之和程亦轩,衣衫上已经沾满了雪花。
“谨之哥哥……我冷。”
程亦轩喃喃地道。
他嘴唇已经开裂,可是天气太冷,连活血都流不出来,眉毛尖儿上挂着的雪絮更渐渐已经凝成了白色的冰霜。
脸颊初时本被冻得惨白一片,可是这会儿冻过了劲儿,颧骨之上显出似是冻伤的绯红之色,他显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絮絮叨叨地在口中念叨着:“好冷、好疼啊……谨之哥哥……”
程亦轩这般念着念着,身子一晃,突然软倒在了王谨之的怀里。
“轩儿!”
王谨之刚一抱紧程亦轩,脸上便已显出恐慌之色,怀中少年虽是冻得受不了了,皮肤上都泛起了一层诡秘的青紫之色。
他顾不得关隽臣仍在一边看着,慌忙脱下自己的外衫,自己身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绸衫,霜雪冷风,便如同利刃加身一般的剧痛。
王谨之明白,程亦轩小声唤着的疼,自然也是因为如此了。
他冻得手足发僵,光是用外衫再裹住程亦轩这个动作,便耗费许久,只是这一件外衫又怎能抵御得住严寒。他惊惶得伸手进去抚摸着程亦轩的身体,只觉少年跪在雪中的下半身已经僵硬若石头,如此下去再待在雪中,过不了多时,哪怕程亦轩人还没死,只怕下肢也要冻得坏死,这双腿抖快要废了。
王谨之搂着程亦轩,以自身的真气从背后运进去。
他本就身有内伤,这一运劲之时,便感觉胸口几处大x,ue如针扎一般,可是此时却也顾不得了。
程亦轩得了王谨之阳热的真气一暖,稍稍和缓了些。
他靠在王谨之的怀里,仰起头瞧着王谨之焦急的面容,哑声道:“谨之哥哥,我还活着吗?”
王谨之一听,猛地点头:“轩儿、轩儿还活着呢。”
他说到这儿,眼圈一红,险些就要落了泪,哽咽着道:“是我无用,是我无用啊……轩儿,你跟了我,我却累你吃尽了苦头。你允了我吧,让我为你一死,你好好地活下去,成不成?”
程亦轩缓缓地伸出手抹去王谨之眉间发鬓上的霜雪,只是这雪下得奇大,抹去了一层、便马上又盖上了新雪,他又如何能抹尽呢。
他二人在这大雪中相拥,兴许再过不多时,雪覆上了一层又一层,便永远这般抱在了一起。
程亦轩想起昨夜两人在院中堆那两个雪人,他曾对王谨之说,这两个雪人,一高一矮、依偎在一块儿,便像是我们一样。
没想到,一语成谬。
程亦轩想到这儿不由轻轻地笑了:“傻哥哥,这怎会是你的错。”
“轩儿无依无靠、背井离乡,先是被卖到南倌之中,后又被带进了王府里,虽然衣食无忧,可是却也总是心里忧虑,惶惶不可终日。人们说女娲抟土造人,我总是想,是了,轩儿就像是一团泥巴,被胡乱捏出来之后便随手丢在这人世间浮沉了。只有跟了你之后,我方才觉得,我被捏出来兴许并非是为了受苦……我是、我是为了活一遭而生的。如今,我已真真地活过了,自然也就不怕死了。”
他虽已冷得身子虚软,可是眼中却泛起温柔的爱怜,柔声道:“谨之哥哥,轩儿本也曾想,是我、是我累了你……害得你再也做不成这王府的管事,也成全不了你心中的忠义。你我二人,该死的本就是我。只是到了如今,这句话确实不必再说的了。你我之间,其实没有谁连累谁,更没有一人独活这一说——谨之哥哥,你的话,我从没有违逆过半句,就只是这一次,轩儿不能应允你了。你听我的,好不好?就只听我这一次……
“我们一块儿走,走到奈何桥,不喝孟婆汤……”
程亦轩微微笑着。
他说着说着,已渐渐没了气力,头也软软地垂了下去。
王谨之再次猛运两次内劲,可却毫无用处。
“啊……!”
他怀抱着身体渐渐愈发虚软冰冷的少年惨嚎了一声,忽然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无助孩童,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起来。
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地跪在雪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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