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睡中的大黑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一盆茶水,黑亮的羽毛湿哒哒地粘成了一块一块。大黑翅膀上的纱布早就拆了,只不过贪图小和尚的细心照顾,是以死皮赖脸地继续缠着人家。
大黑那对小的跟绿豆似的眼睛倏地张开,就瞧见一张笑容可掬的脸,凑在他的面前,冲着他招呼道:“嗨!呆鸟!早。”
“呱呱呱呱!吓死了!吓死了!吓死了!”
白辰笑着问:“去晒太阳不?”
大黑甩了他一脸水。
后院的积雪被扫在了一边,这日阳光一暖,便滴滴答答地淌成了水。角落的八角亭里,白辰沏了茶,饶有兴致地剥着瓜子,他剥一粒,大黑毫不客气地啄一粒。
“小和尚说你是被人打伤的。”白辰自个儿一下子吃了几粒,气得呆鸟扑闪着翅膀就要啄他,“但老夫后来一想,你这鬼头鬼脑,瞧见生人还不躲得远远的,至多犯个色心,靠近那些个姑娘,难不成你是被姑娘打伤的?”
“姑娘,姑娘,姑娘。”
白辰歪头问道:“真是姑娘?”
大黑一口叼住他刚刚剥好的瓜子肉:“妖怪,妖怪,妖怪。”
“姑娘是妖怪?”
大殿外,余晖落下的影子越拉越长,愈来愈浓的夜幕一点点侵袭上殿前的石阶。钟楼里撞出浑厚低低沉的钟声,远远地荡在山间。
寺里的和尚下了晚课,纷纷散去,然而,大殿中却依是点了一盏微亮的烛火。
金身佛像前跪着一人,挺直的腰背,一动不动的。
白辰问过小和尚,方知玄苍已经在这里跪一日一夜。该是说,那天把人救回来后,玄苍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虽然他平时也是话不多,但这些天,基本就没有说过话,除了念经,还是念经。
小狐狸被了尽抱去治伤,白辰那么懒,也去瞧过几次,可玄苍竟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狐狸前几日就醒了,怎奈周遭是都是和尚,她也不敢化作人形。只好等着等着,等白辰出现的时候,才委委屈屈地变作少女的模样。
脸上还绑着布纱,露出了一只眼睛,眼睛却是通红通红的。
“和尚是不是不喜欢青灵呀,为何这么多日都不来看我。”青灵蜷在床头,抱着一床被子,活像个被人抛弃的小媳妇。
白辰摸一只烧鸡腿,递给她:“你喜欢的。”
青灵伸了伸脖子闻了闻,跟着摇了摇脑袋:“不喜欢。”
白辰一愣,旋即了然,自个儿坐在边上啃起鸡腿来:“你是狐妖,他是和尚,就算你忍得住,不沾荤腥,但你改变不了,狐狸仍是狐狸。”
“为什么?”青灵瞪起眼睛看他,眼中漫过一层薄薄的水雾,“为什么!我哪里不像人?!”
“和尚,青灵哪里不像人?!”
犹同那一日在洛叶林。
碧空如洗,青灵跟在玄苍的身后,四只爪子蹦蹦跳跳地踩在玄苍的脚印里,看得了尽那些个僧人啧啧称奇,都说玄苍捡了只有灵性的狐狸回来。
青灵听得得意,冲着几人欢快地摇了摇尾巴,直把了尽几人逗得合不拢嘴。
可青灵一转过身,却发现玄苍甩着袖子,越走越远。
“师兄,那里是绝壁,不能再往里走了啊。”了尽见状,赶紧奔过来拦阻道。
“回去。”玄苍严词喝道。
“住持。”
“你们先回去吧。”
玄苍站在崖前,山峦间,云雾缭绕,迷迷茫茫,俨如他此时的心境,连自己都看不真切。一串檀木佛珠被他捻在手中,一颗一颗地拨动,只是指尖的颤抖显出了些许的慌乱。
“和尚,你很讨厌我么?”
青灵站在他的身后,如同当日一模一样的少女,却不知是不是心底藏了心思,一双黛眉悄悄蹙起。
“没有……”
青灵走到他身前,只是玄苍的身前便是悬崖,空空荡荡的,哪里有立足的地方。于是玄苍便看见青灵站在他面前,脚下踩着一片虚空。
玄苍不再拨动念珠,单手合在胸前,淡淡道:“施主,人妖殊途。施主已在本寺多日,该要离开了。”
“你赶我走?”
“是。你是妖,又岂能玷污我佛家清净之地。”
“和尚,你说什么?”
玄苍转过身走开几步,背对着她:“施主的救命之恩,贫僧无以为报,往后,定会日日替施主诵经,望施主早日修成正果。阿弥陀佛。”
“我不要!你说的那些我统统不要!”青灵一步飞到玄苍背后,猛地从后抱住了他,她用上了狠劲,玄苍不过肉身凡胎,怎拗得过她。
“和尚,我喜欢你!我不要你替我念什么经,我只要你啊!”
她本是狐妖,往来凡间,魅惑世人,那些手段,那些缠绵悱恻,早已入了她的骨子。一双素手挑开了他的僧袍,便往里钻。
于她而言,人也好,妖也好,相中了,喜欢了,直接扯到床上。
喜欢,便是一场欲//仙//欲//死的欢爱。
她的手掌游弋在他的胸膛,可玄苍却没有任何反应,害怕、抗拒、鄙视,全部都没有。只是静静站在那里,闭着双眸,口中低低地诵着经文。
青灵停下动作,抬头望着这副近在咫尺的面容。
明明也不过寻常的一男子,可自己为甚么就喜欢了,喜欢到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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