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我妹妹哭得更厉害了,你,赔!”
申屠衍着急了,抓耳挠腮的,钟檐看见原本的木头人也终于着急了,不再是木头人了,使劲憋着笑,小姑娘也终于破涕为笑。
那一日光线暗淡的弄巷里,他们,因为不成理由的理由,正式和解。
同时,也和命运和解。
☆、第二支伞骨·转(上)
申屠衍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钟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见那人面色绯红,乌黑的发散乱在枕头上,嘴里嘟囔着什么,他靠近着,想要听清他说了句什么。
“变态……”
不是什么好话,却让他弯了眉。
三月春尽,春闱结束,三甲都有了归属,礼部才终于宽懈了起来,尚书大人得了空,总算有时间管教自己的宝贝儿子。
“……是故礼者君之大柄也。所以别嫌明微。傧鬼神。考制度。别仁义。所以治政安君也。故政不正则君位危。君位危则大臣倍。小臣窃……小臣窃……刑肃而……”钟檐背了这样一句,只在原地打弯,怎么也背不下来了。
钟尚书看着儿子磕磕绊绊的背书,没听一句,眉头就拧得更紧了,最后放下了书卷,叹气,“你要是个天生驽钝,也就罢了,偏偏……要是把乱七八糟的心思放在读书一点……”不求三甲登科,谋一份功名也不是什么难事。
钟檐不敢正眼看盛怒中的父亲,只从书缝中偷瞄了一眼,又赶紧低头。
“你且说说,君子读书识礼,是为了什么?”
“为了……治政安君。”钟檐小心翼翼的答道,见父亲不言,又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可是天下的道理,又不是只有书本里的才是道理……”
钟尚书气得牙疼,一卷《礼记》劈头盖脸而来,“回书房反省,然后告诉我,到底什么才是道,是你的旁门左道是道,还是什么是道!”
从资质上来说,钟檐不算差,甚至可以算是上乘,可惜他却奇门遁甲,旁门杂书看了一堆,一到四书五经,便瞌睡连连,连夫子也奈何不得。
小孩子关了禁闭,终于安分,钟檐奉命送饭过来的时候,钟檐正呆呆的望着院落里的桃花枝发呆。
申屠衍将食盒放在窗边的案几上,将一叠油豆腐,一叠小白菜,还有一盅冬瓜羹摆出来,早已经过了用饭的时辰,饭菜虽然精致,却都已经失了温度。
钟檐这一日被父亲罚着背书,抄写,后来又关了禁闭,早就腹里空空,看见饭菜,便像一头饿疯了的小猫一般扑了过来,也顾不上用筷子,伸了爪子抓了白花花的米饭,就往嘴里塞。
他这样狼吞虎咽,恨不得一口就把整碗米饭都塞进去,钟檐觉得照着他这样的吃法,太容易被噎住,便递了一碗冬瓜汤过去。
钟檐却瞬间停住了扒饭的动作,慢慢抬起头来,黑漆漆的眼仁周围已经微微发红,肿得跟红眼兔子一样,他这样看着似乎要比他大许多的少年,许久才忽然开口,没来由来了一句。
“喂,大块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也是他们口中的纨绔子?”
不分五谷,四肢不勤,甚至连书也念不好,只会斗鸡走狗的纨绔子?
申屠衍怔住了,舔了舔干涩的唇。
“其实不是的。”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却忽然生出了伤心,这份不被人知的伤心,今天非要找一个人说一说不可。
“其实我只是不爱念他们口中的那些大道理的书罢了……什么孔孟之道,礼义春秋,我统统不爱听……有时候我总是在想,如果每一个人都想要当官,那么,渔樵耕商,这些行当又有谁来做呢,那么,我们的国家岂不是乱套了……人又不是只有出仕的一条路。”
小孩儿望着天际,绯色的桃花簌簌从枝头划落,又在眼界里消失不见。他这样自说自话,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申屠衍神色一暗,木然问道,“那你……少爷以后想要做什么呢?”
他问出口,马上觉得太过唐突,况且,这样的问题,连自己也没有想过,他以前一直想,只要活下来就好,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现在,这个问题,却这样摆在了他的面前。
钟檐咬着筷子,很努力的想了一会儿,最终却摇摇头,“我还不确定。不过我总会找到那样一条路的……哎,像你这样的冰山大块头,只吃饭不长脑的是不会懂的。”
申屠衍站在一旁,看着小孩儿眼睛亮汪汪的,索性放了筷子,用爪子抓着鸡腿儿啃着欢畅,仿佛刚才那个小孩儿是幻觉,他还是那个张牙舞爪,肆意横行的钟檐。
五陵年少不言志,一朝云开关山去。
后来他们分别,各自经历人生中的坎坷和际遇,申屠衍才想起那个夜晚,他的心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塞满了一种的莫名的情绪。
——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我陪你一起找,好不好?
但是那个晚上,他是没有说出口的。他只是静静看着那个小孩儿,在岁月催促下,长成了京城中的翩翩佳公子。
而他却,始终沉默。
京都的春季都是在绿荫黄花中溜过的,它就像只雀儿,蓬门窄巷,勾栏红楼,驻足了又飞走了,徒留下一声光阴的欸乃。
寅时二刻,穿着绯色罗袍的官员从石阶上鱼贯而入,高呼一声万岁。
新的一日开始。
下朝的时候,钟尚书忽然喊住了杜荀正,“杜太傅,留步。”
杜荀正回过神,滞了步,看出他是有话要说,便耐心听他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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