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达到劝诫的目的,对方无论理由还是面对他的口吻,都煞费苦心。但其实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就算是治焯与何人有仇,谁会报复到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倒是自己曾在狱中得罪了一个来头不小的人,治焯是忧心那个人伺机对他不利罢!
但有些事总得去做,有的人也不能不见。
雍门之东的孝里市多行商走贾,也多作坊店肆,一间路边的茶铺并不引人注目。因此,茶铺主人把旗帜升得很高,一面飘扬的素底细葛旗上,“言荼”二字笔势雄健。
“此乃闾里人人称道的名家所写,”一副好嗓音拉回关靖的视线,“听说是个未满二十的豪情才女子,芳名 ‘孟灵’。”
消息如此灵通之人,身份根本不用多想。
关靖转过头,眼前的柳阳丘一如既往背着藤箱,儒雅风采就算粗布衣衫也无法遮盖。
他笑迎上前,揖礼道:“柳兄,好久不见。”
言荼茶铺的铺主人称“荼子”,是个年逾不惑的和蔼男人。茶铺里全是普通百姓,他不停歇地往来忙碌,为来歇脚的客人们奉上热茶。
“日头毒啊客官!”
他跪下略显肥胖的身子,满面笑容将关靖的茶水添满。
“这才恶月开头呢,天公就变脸无常,恐怕年生并不安稳。多喝几口新茶,生津败火。”
他起身离开后,桌案两边对坐的人静默听着他对另一桌客人嘱咐着什么“出门在外,谨慎处世”之类的劝告,嘴角各自扬起一笑。
“说的不错,长安人多,是非也不少。”柳阳丘先开口,“不过,原意为了报仇,却一直没有下手的人,倒也不是没有。”
关靖听出调侃,面无表情道:“迄今为止,经他处理的事都算公正。”
“那就好。”柳阳丘淡然回应,“柳原今日来访,实则是代他一道向公子辞别。”
那个“他”,关靖知道,是指大宛刺客一事,那时向他通风报信的卞扶风。
“所谓 ‘辞别’,柳兄欲往何处?”
“不再回长安。”
关靖一惊:“这是为何?”
柳阳丘把目光投向了门外:“城西之事,虽说是顾全大局,但出于信任邀他同仇雠的同乡,竟然被他出卖,他是不会放自己轻易过去的。那件事虽是关公子出手,但归根到底,那些大宛壮士的性命,还是断送在了他的手里。所以,我预备带他另谋他处。”
关靖皱眉道:“我记得柳兄故土就在长安……”
“故土于我而言,犹如根之于树。之前即使四处漂泊,我也会时常回来。但若这一切会令他勾起忧思,我可以统统不要。”柳阳丘的思绪游移在外,此刻却露出一丝笑容,“他愿背负不义而插手那件事,也只因关内是柳某的故乡罢了。”
关靖笑了笑:“于二位兄长而言,万事都无法与彼此相提并论。”
“然。”柳阳丘收回神思,目光转回望着关靖,“想必关公子也如此罢?”
关靖一怔:“……什么?”
“古来万事皆分轻重缓急,人也有尊卑贵贱,但对于个人而言,世俗赋予的度量,皆为可有可无的标准。”
洞悉对方的言下之意,关靖反问道:“柳兄是说抛弃纲常lún_lǐ,以及源恩夙仇么?哪怕叛亲离众,近佞悖德也可不计?”
“非也,是说公子最重要的东西。”
柳阳丘保持一种淡泊并心照不宣的神色:“是什么?”
街道熙熙攘攘,人影绰绰的景象也变得朦胧起来。望着柳阳丘渐渐融入人流,关靖回想着刚刚那番话,以及那个他最终没有回答的问题。
他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远逾单于庭,据柳阳丘说深受胡人将士爱戴的亲弟,还是为亲人雪恨的责任?
只有两个毫无疑问的选择,但若说是阿斜儿,那自己眼下的所作所为,与阿斜儿可说是毫不相干;若是为亲人雪恨,那又为何他因别人几句话就渐渐动摇起来?
“哎哟!”
正陷在未名状的思索里,忽然,一名男子在关靖身边一个趔趄。
关靖伸手去扶,谁知手中竟抓住了一只锦囊,那名男子顺势跪到了地上,连连叩头。
“侠士尽管拿走,放在下一条生路!”
关靖一愣,就听到身后几声抽腰刀的声音。几名不知从何处冲出的北军卫士将他们团团围住,腰刀刀锋直指关靖。
紧接着,一个阴冷的声音慢腾腾地从旁边传来:“车怎么停下来了?”
关靖转过视线,看到并不常出现士大夫车马的边道正中,一驾轻便马车的舆帘被挑起,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略略探了出来。
见到此种景象,车中人仍在斟酌词句:“谁能告诉我,你们因何在争执?”
周围的民众看起了事端,很快退出一块空地,在远处驻足观望。
一名卫士揖礼道:“大人,这名百姓遇到了歹人。”
“是么?”那双眼角起褶的眼睛看着关靖,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顷刻闪出尖刀一般的光芒。
“那尔等还在等什么?拿下!”
“唯!”
命令一下,那名生事的男子手脚并用,踉跄跑开,很快挤出了人群。与此同时,卫士们则开始收紧包围。
关靖抿了一下嘴角。中计了。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剑,沉默之中无畏的气势令众卫士停住,无人敢贸然上前。
关靖屏气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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