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狱卒正打算上前好好教训一顿那人。
卜颜挣扎地摆了摆手,艰涩地发声:“算了,算了。”
出了牢狱,后面的狱卒突然惊呼道:“哎呀,小少爷,你脑袋后面全是血呢!”
卜颜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后脑勺,果然粘湿一片,整个人疼得意识模糊,走路都觉得像走在云端一般。飘飘忽忽的。
“不碍事,可否麻烦前头带路,我想去见见县大人。”
“您真要为那混账东西求情?”
卜颜笑了笑,并不回答。
自己终是亲手将自己奶娘的儿子送上了断头台。
问斩的那日,七岁的卜颜很早便醒了,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一直站着,站着。
直到太阳高升,再缓缓落下。
“那混账东西总算是被砍了头了!我可怜的若兰姑姑啊!我看呐!哪里只是砍个头就完事的!这样的混蛋就该凌迟!一刀一刀把肉割下来……”
两个丫头叽叽喳喳地闯进院子道。
卜颜的神智还是有些飘忽,两个丫头说的话也听得不是很清楚。
忽而听到两个丫头的声音猛然变得惊慌起来:“见过将军大人。奴婢失言,请将军大人责罚。”
卜颜转过身,跪下行礼道:“父亲。”
颜墨负手而立,声音不威自怒:“公开行刑,寻常百姓不知法典,自是不会有疑。但若是让有心人看到了,便知其中蹊跷。杀母重罪怎可能就是一个区区砍头就过去了?你这是要连累符大人和颜氏将军府上下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弑父杀母,有违天理,大乱纲常,自当刀入盐水,凌迟三千,皮肉骨相复还天地。
“孩儿知错,还请父亲责罚。”
颜墨抬手揉了揉眉心,神色疲倦:“罢了罢了,待会你去领二十个板子就是。”
卜颜的头磕在地上,还来不及说出话来,就心口猛地发痛,喉间一口血直直吐了出来。
接着就是天旋地转,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奶娘死后,卜颜大病了一场,卧榻整整四个月。
期间梦魇不断,神思崩溃。
身生母亲为保住他,命丧寒天冰洞之中,生养乳母为护住他,魂断儿家刀口之下。而颜氏一族几代的殊荣,因他俱付于一场烈火。
二十四载光阴,自己皆是罪痕累累,沾着多少人的血,走过多少人的尸骨。
我不杀伯乐,伯乐却因我而死。
终是难辞其咎。
罪责深重。万死难赎。
活着的每一日每一刻都不能停止这种刻入骨子里的自责和愧疚。
所以颜府倾覆之后,才生出了如此坚决的求死之意。
只求一死。
当初有多想活下来,后来便有多想死去。
这世间既已无颜氏,也该再无“颜兮”此人。
谁都不该死,却都死了。他这最该死的,却活了下来。
但有人却偏偏要他活下来。明知他决意求死,也要救他。
所以他当初恨极了顾卿。
恨到咬牙切齿,恨到处处与之争锋相对。
他年少负了他,忘了他。
年长后恨他,怨他,处处伤他。
可那人始终初心不负,一直疼他,让他,容忍他。
从始至终,一颗真心,全然真情。
他当初只道是那人fēng_liú成性,所以才赖上他。
过于狂放任性才刻意逆他人意以满足自己。
“你是不是傻的呀?”卜颜头埋在顾卿的右肩处,道。
顾卿轻笑了一声,而后把怀中的人圈得更紧:“为了你,真成傻子也无所谓啊。”
“傻子。”卜颜抬起头,看着顾卿轻轻骂道。
顾卿还来不及笑,只见眼前的人,忽而抬手拉低了自己的身子。
而后柔软温凉的唇欺了上来。
雨丝细细地飘下来,山间起了薄薄的雾。
两个不幸的人儿在雨中相互抚慰彼此心中刻骨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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