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之际,他的脑子里走马观花一般闪现过很多画面。
有他作为邵家小少爷的点滴,有父亲最后装满怒火的诘问,有母亲心痛不舍饱含泪水的目光,有大哥二哥沉默却难掩难过的身影,最后落入眼中的,却是从那个人双眼中看到的那个面色苍白却唇角带笑的自己。
他是他命中注定过不去的那道坎,所以就算为他赔了命也不后悔。
抬手捂住自己流淌着鲜血的胸口,因为剧烈的疼痛,邵珏的手指揪紧了自己的衣襟,直到最后闭上双眼,他唇边的笑容始终没有消失。
***
从容赴死,没有想过还会再睁开眼睛的邵珏却真的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房间看上去特别的眼熟,是他曾经住了十八年的地方,从膝盖上传来的清晰刺痛感让他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看了眼自己的双手,白皙的没有一点瑕疵,这是属于养尊处优的邵家小少爷的手,他身处的也是十八岁离开邵家之前住的房间。
邵珏抬手感受着胸腔里活蹦乱跳的心脏,忽然有些迷茫。
死亡的感觉明明那么真实,心脏被穿透的痛楚那么强烈,但他这是……又活过来了吗?
不等他理清头绪,房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他二哥邵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进来,见他一副茫然的呆状,英俊的脸上顿时挂上了一抹欠扁的笑容。
“哟,我们无法无天的珏少爷终于醒了?”
“二哥……”
时隔那么多年再次见到年轻了好几岁的邵璟,邵珏有点反应不过来,看着他发愣。
“叫我也没有用,老头子这次真的气大了,现在还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没出来。”
把碗放在床头的柜子上,邵璟屈尊降贵地在床边坐了下来,舒展着两条大长腿,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邵珏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嘴里啧啧说道:
“顾衍真的有那么好吗?让你即使被罚跪了一个晚上也还是不愿意放弃?”
邵珏:“……”
记忆中他唯一一次被罚跪就是十八岁生日的晚上,他问顾衍要了个吻当生日礼物,却正好被送走客人回来的邵父看了个正着。随后三堂会审,他高调出柜,气得他父亲当下便让人摁着他跪了下来。
这一跪就跪了一晚上,皮娇肉嫩的邵珏哪里受过这个苦,第二天便病倒了。
把他的沉默当做了默认,邵璟怒其不争地用力弹了下他的额头,无视了被他弹出的红色印痕,又用力捏了把他的脸。
“玩‘宁死不屈’这一套也要看看对象值不值得吧?你跪了一晚上那时候顾衍可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心里装满了仇恨,你确定他值得你这样不顾一切?”
在二少看来,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反正他们邵家儿子多,传宗接代的任务,少了一个邵珏不还有他和大哥么。
只是对象是顾衍的话……还是免了吧。
顾衍的父亲和邵父是好友,一年前顾衍的母亲出事,他父亲为了报仇把顾衍送到了邵家,让好友帮忙照顾一二。
可顾衍心里的仇恨却并不比他父亲少,即使借住在邵家,周身依然盈满冰冷的仇恨之色,整个人仿佛一尊会走动的人型冰雕。
邵珏和顾衍的纠葛,源头就在这里。
邵珏比谁都清楚,顾衍的心里除了报仇,根本容不下别的东西,但是他却也从来不拒绝邵珏的靠近,不管是找茬还是逗弄,他全都冷着一张脸收下。
就像是邵珏让他吻他,顾衍就真的吻了。
在此之前,要说邵珏有多喜欢顾衍,那是绝对不至于的。
他肆意妄为惯了,无论在家里还是外面,谁不是哄着他让着他,顾衍是第一个对他不假辞色的人,甚至还有些爱理不理的。
大少爷的骄傲使然,他看不惯顾衍,总想给他找点麻烦,让他在自己面前屈服,这成了他一年来乐此不疲的游戏。
生日上的那个吻,只是一个恶作剧之下的产物,然而当顾衍冰冷却柔软的嘴唇贴上他的时,邵珏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猛然加快的心跳。
一个吻,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在家人面前出柜,不乏有因为被训斥之下的逆反心里作祟,但只要一想到顾衍嘴唇上的温度,他内心油然而生一股心花怒放般的喜悦。
所以在之后听到父亲说要送他出国后,他强烈的抗拒,抵死不从。
邵父因此对他失望透顶,不顾邵母和其他人的劝诫指着他的鼻子让他要么滚出国,要么滚出邵家。
十八岁的邵珏少年心性十足,不愿意向父亲低头,毅然地滚出了邵家。
这之后,就是再不回头的十年。
他为救顾衍而死,却也因此回到命运最初的截点,可是邵珏却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心累,身体也累。
在看到射向顾衍的那颗子弹而扑向他时,他是真的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没有不甘,也没有后悔。
即便和顾衍在一起的这十年,他从来没有说过爱他,邵珏也不觉得遗憾。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讽刺的是,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然而邵珏却觉得身体内所有的热情跟执着,都随着上一次洞穿的心脏缓缓流逝,随着死亡一起死亡。
还爱顾衍吗?
扪心自问,答案无疑是肯定的。
可是邵珏已经不再是当初十八岁冲动又肆意妄为的少年,而是经历过风雨、经历过黑暗、也经历了生死的成长过后的二十八岁的邵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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