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天我们过得很愉快。从别墅步行十分钟就是一个湛蓝的湖泊,湖边有一棵开花的树。我不认识是什么树,只记得它开满了大朵大朵白色的重瓣花朵,花瓣落满了树下的草坪。埃德加说要完成一幅惊世之作,于是把我扔树下,开始画画。
空气里充满花朵的甜香。我们聊经济聊政治聊未来,无所不谈。我说我从剑桥毕业后我想继续在剑桥任教,然后踏入学术界。我要把希尔伯特当初提出的二十三个数学难题依次解掉,震惊世界。我说埃德加你以后可以出画册,我在学校帮你卖,学生们人手一本。
埃德加就笑着点头,接着画他的画。
他画得不满意的速写就随手扔在树下,有好些被风卷进了湖里。我顺手抓一张,就能看见自己在纸上打哈欠挠痒痒无聊。
我惦记着“迷”,突然有点心不在焉:“我要回去上课。”
埃德加看了我一眼:“反正你天天逃课,不急这几天。陪陪我吧,艾伦。”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竟然有些恳切。那正是最后一天的上午,下午我们就要搭车回学校。我躺在草地上,手放在额头上遮挡树荫里透下的刺眼阳光。他突然扔了笔走过来,在我旁边蹲下来。
“我明天就要走了。”埃德加说。
我愕然。
“我参军申请通过了。皇家空军缺飞行员。”
那瞬间我有点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了啊。你总说我打扰你写数学论文,所以我就只给你的房东留了个口信,说我参军了,走之前想和你约会一次。”埃德加和气的笑笑:“但是你写论文,口信没转到。我在你楼下等了很久,最后终于去活动室把你捉出来了。”
我躺在地上,埃德加蹲在我身旁,低头俯视我。那一刻他的琥珀色的眼睛特别明亮,仿佛有光线在瞳孔里流转。他捡起一朵树上落下来的重瓣白花,放在我头发上,盛夏里贴着额头凉丝丝的。
我问他:“为什么?”
“我不像你,有天赋。我没有天赋,知道自己成不了画家,所以想试点别的。我们新造了喷火和飓风两种战斗机,空军很缺飞行员,正在公开招募。我报名了。”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指……你说想和我约会。”我小心翼翼。
埃德加坦白了。他像是想逃避逃避而最终不成功的孩子,心虚的笑了笑:“艾伦,我喜欢你。”
他的脸离我很近很近。我想坐起来,被他按住肩膀。接着他俯身抱住我,脸埋进我的肩窝里,没有说话。他的鼻梁轻轻摩擦着我的颈项,有种酥痒感。
“同性恋是犯法的。”我说。
埃德加把我抱得很紧,他说得很认真:“我知道。所以我只是告诉你我喜欢你,并没有要求你喜欢我。你看,我马上就走了……”他犹豫了下:“等我回来,你还可以把我当朋友。我不介意。”
他向我道歉:“我不该发火,把你的论文扔楼下。我不知道你没收到口信,以为你宁愿写论文也不愿最后一次陪我出来。”
他的声音很低:“艾伦,参军只有三年。你能不能等我回来?”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对埃德加的态度几乎是残忍的。他参军离开剑桥以后,我去过他以前住的出租房。他的寝室墙上挂满了没有带走的油画。那些大大小小的油画每一幅都镶着金色的相框,在老旧脱皮的墙面上绚烂的铺展开来。
画里的人全是我,我在树荫下笑,我在餐厅切土司,我蹲在图书馆门口看美女……
其实最开始遇到埃德加,他就笑着告诉我:“我把毕生的爱都献给了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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