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姜茶递给他,他喝了一口说:“还有这,哪来的?”
这东西服务社里一般没的卖。我实话实说:“张一岚给的。”
是通信连一个女兵下午碰见我送给我的。以前在通信连的时候,跟她们话务队的都比较熟悉。
“‘小白鸽’啊?”杨东辉说。小白鸽是张一岚的绰号,她跟电影《林海雪原》里头演小白鸽的女演员长得很像,就得了这么一个外号,在女兵里很有名气。
“可以啊!她的东西可不轻易送人,你小子行!”
我听出杨东辉语气里的调侃,我说:“偶然碰上,她随手给的。”
“不错,上回老三的人去要杯热水都没要到,还是我的兵有出息。”他坐在凳子上,一边架起腿穿袜子一边笑着看着我说。
他眼里玩笑的意思,尽管是玩笑,我还是明白那个意思。
我沉默了。
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思,明知道我对任何女兵都不会有意思,还开着这样的玩笑。他希望什么?希望我能对女兵感兴趣,还是希望我能接受某个女兵的好意?我不知道。
“我对她没兴趣。”
我粗声粗气地说。
我这突兀的一句,让他愣了一下。他看看我,我也看着他。他把眼神移开了,气氛有些尴尬。
“排长,新年联欢会我报了个节目。”我打破尴尬说,不让气氛变僵。
“啥节目?”他从刚才的尴尬中恢复,带着兴致问我。
“保密,现在告诉你还有什么意思?”
“得瑟,还保密,保得住啊?我问文书要个节目单都知道了。”他好笑地看着我。
妈的,他脑子转得也太快了。
“你能先不看节目单吗?”我很郁闷。
他看着我郁闷的脸哈哈大笑:“你个机灵鬼也有吃瘪的时候。”
他这晚上心情特别好,我不知道是什么事让他这么高兴。
“排长,谢谢你的护膝,还有脚套。”我说,我就是想来谢他的。
“好使不?还有这个,拿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冻疮膏抛给我。昨天站岗,我手上的冻疮被他发现了。
他一直惦记着我。我心里热乎乎的。
我打开冻疮膏往手上抹,他看我粗粗潦草地抹了一下,叫我过去:“你那抹管什么用?跟猫舔脸似的,过来。”
我过去,他叫我坐在他身边,把我的手拉过去看,我抽了回去,那冻疮长得很埋汰。他固执地拉过去不让我动。
他沉默地翻着我的手看了一会儿,接过我手里的那盒冻疮膏给我抹,抹得很仔细,小心。
“要新年了,给家里写信没?”他边抹边问我。
“写了,还没寄呢。”每个星期文书会来收一次信,还没到时候。
“都写啥了?不许哭鼻子啊。”
“哭什么鼻子啊?又不是娘们。”我不屑一顾。
“别吹,到过年的时候,看你们哭不哭。”杨东辉挤兑我。
我想起了去年新兵连那个新年,那是哭声一片。想家,太想家了。
“哭啥啊,过年我也不哭。我给家信里都写了,在这儿吃得好,睡得好,还有排长对我好,有什么好哭。”
“排长让你站岗站得满手冻疮,还好。”他说。
我说:“要是这点苦都吃不了,我就不配做你的兵。”
他没说话,抬起头看看我,我想我这个回答一定让他挺感动吧,呵呵。
“今晚上,还是2—4?”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问我。
我点头。
“吃得消吗?”他低沉的声音流露出关切和疼惜,简单的一句话,让我心里都是暖流。
“火力壮,放心吧。”我挺了挺胸膛,有他的关心就足够了。
他看着我,用力拍了拍我,什么也没说。但他想表达的我都懂。他不能给我特殊照顾,他心疼和内疚,也感动我的理解,而我不要让他内疚,因为我也决不会要这种破坏原则的特殊。这些都不需要说出来,我俩之间已经不需要多余的语言,这就是默契。
楼下晚点名了,杨东辉和我一起下楼。走到一半他发现没带哨子,我说我去拿。
他先下去集合队伍了,我返回他的宿舍,四处找了一圈没找到,最后在他被子下看到半截绳子,我一拽,哨子拽出来的同时,另一个东西也从被子下面拽了出来,掉在床下。
我低头一看,是一个已经撕开的信封。信封掉在地上,露出半截信纸,和一张照片的反面。
我捡起了那个信封。
我的动作很慢,仿佛预感到什么。
信封上的字,娟秀,优美,地址是杨东辉的老家。
之前与他在一起的温暖和甜蜜,都在这一刻化为无形。
我慢慢抽出那张照片,将它反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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