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棠道:“有!我怀里……”脚步一迈,他忽觉怀里空空荡荡,临走前揣的一袋五铢钱不见了。是在打斗时丢了吗?他定一定神,笑道:“没事,没有钱,还有我呢!”
地下沟渠年久失修,有的废弃管道不再排水,变得干燥凉爽,无家可归的穷人就住在里面,形成巨大的地下城市。然而赵棠走了很久,还没遇到活人。
地下没有光,人感觉不到时间流逝。赵棠只觉自己在一个无限黑、无限长的甬道里走,要走向死亡。只有背上的刘睿温暖柔软,吐出热气,提醒他这里还是人间。
走了良久,赵棠饿得膝盖打颤,到一处干燥地方,便和刘睿坐上去休息。
刘睿靠在赵棠怀里,声音很轻:“我们会死吗?”
赵棠摸到刘睿的鼻子,轻轻一捏,笑道:“别说丧气话,我有过更难的时候呢,死不了。”
刘睿却道:“我不该躲到山上,不该连累你……”
赵棠道:“别说话,省点力气吧。”
刘睿摇摇头,断断续续地道:“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明知道你可能走了,还是想上山……想最后见你一面。”
赵棠心一热,胸膛涌起万般柔情。他轻轻拍着刘睿的背,安慰他:“以后咱们都长命百岁,想见一千面、一万面都没问题。我老了丑了,你不想见,那也得见。”
刘睿微微一笑,说不出话,抱住赵棠的手臂。赵棠道:“睡吧,醒来咱们就走出来了。”
刘睿睡着了。赵棠靠着管道壁歇息片刻,爬起来,背着刘睿继续走。
不知走了多远,脚边爬过一个滑滑的东西,赵棠凭直觉知道那是一条蛇。他一把攥住蛇身,用力摔向管道壁。蛇身很长,撞在管道壁上“啪”一声,然后跌进水里。赵棠拔出刀,拨弄那蛇,确定蛇死了,便一刀砍下蛇头,剥了蛇皮,把生肉塞进口里。
生蛇肉又凉又腥,很难咀嚼,赵棠囫囵吞枣地咽下去。他正吃着,背上的刘睿醒了,问道:“你在吃什么?”
赵棠一激灵,说道:“没什么。”
刘睿道:“给我吃一点。”
赵棠迟疑片刻,说道:“是……生肉……”
刘睿“嗯”一声,赵棠便掐了一段,喂进刘睿嘴里。刘睿的嘴唇很软,接了蛇肉,咀嚼一阵咽下去。赵棠笑道:“你以前连剩饭都不肯吃。”刘睿道:“是吗?”赵棠道:“是啊,那天我带剩饭回来,你把我训了一顿。”刘睿道:“哦……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赵棠道:“那是去年的事啊!”
刘睿有些惊慌:“哦,对,是去年,我记错了。”
赵棠心中奇怪,暗想:“他在夜市遇刺后,就变得奇奇怪怪,不但未卜先知,还总说些老气横秋的话。”但无暇多想,把蛇肉吃掉一半,剩下的揣进怀里,背着刘睿继续出发。
这一次又走了很久,久到蛇肉吃光,赵棠怀疑二人都要饿死了。然而赫然之间,一片璀璨灯火出现在前方。赵棠往前跑,穿过狭窄的管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地下湖,湖上飘着星星点点的灯光——每逢佳节,洛阳的有钱人放河灯,灯搁浅了,地下的穷人便把灯捡回来,重新点燃,用来照明。
借着微弱光亮,赵棠看清了四周,这是一片小市集,住满乞丐、小偷、妓女,和逃避入宫的年轻女郎。它的货物都是上面世界不屑于流通,或不敢流通的。
刘睿趴在赵棠背上,看着这片星光闪烁的地下湖,惊得连连吸气。
赵棠把刘睿放下,头晕目眩了片刻,笑道:“睿睿,咱们得救了。”
地下市集也很热闹,赵棠把秋霜刀、自己的丝绸衣服、发簪都拿去换钱,然后带刘睿大吃一顿。吃饱喝足后,他问了路,买上火把,同刘睿继续上路。
地下的路并不暗,管道中的住户都点着小灯,光辉荧荧。刘睿一路观察,讶然道:“这里好多女郎。”
赵棠道:“狗皇帝两次采女,不论已婚未婚,只要容貌姣好都要送进宫。那些不肯进宫,又没钱贿赂的贫女,只能和家人躲起来了。”
刘睿恼怒道:“你叫他什么?”
赵棠笑道:“岳父,我叫岳父,你听成什么了?”
刘睿哼一声,不说话。
赵棠牵着刘睿的手,走过灯火昏黄的地下城市,有一瞬间,他想永远留在这儿,和刘睿当一对见不得人的小夫妻。但地下城市危险之极,一旦暴雨,居民便会死去大半,瘟疫、饥荒、劫掠充满这儿。这儿是人间地狱,没有王法,也没有未来。
有火把照路,一天后,赵棠就带着刘睿从城外的洛水岸下钻了出来。
出来时正是夜晚,没有臭味的风几乎是甜的;对于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来说,星空亮如白昼。
刘睿深吸一口气,露出微笑。赵棠将他抱进怀里,一顿亲,说道:“宝宝,我们逃出来了!”
刘睿也抱紧赵棠,低声道:“从今往后,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赵棠心里像放了烟花,喜悦砰砰炸开,五光十色。他故意沉吟着,刘睿急道:“我虽落难,但将来必能重回洛阳,重登帝位。我会待你比从前更好!”
赵棠说道:“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可不想做七十二人中的一个。”
刘睿道:“我不成婚,只有你。”
赵棠道:“是吗?”
刘睿拼命点头:“这很简单,只要早立储君,我上辈子……咳,我是说梦里便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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