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亨不大亨不要紧,关键就在‘热河’上。你当为什么北平政客资本家都要高看他一眼?他在满洲国混得风生水起,必是不简单的。”
方孟韦一愣:“父亲这次要找的人……是他?”
谢培东专心料理手上的材料。
国民党丢了沿海大部分城市,战略地转进重庆,沿海的工业链也全断了。蒋校长声称汉贼不两立,可惜现在消费品全部都得靠日占区生产,否则重庆连擦屁股纸都无法自给自足。重庆一九三九年就将对日占区特别是“满洲国”的贸易全部合法化,要不然宋夫人一瓶面霜都得从美国空运,再有钱也经不起造。目前日本单方面不承认对国民党统治区的贸易合法,但是政策最挡不住的就是金钱。重庆政府特别成立了一个对日占区特别是满洲国的“贸易”机构,戴笠亲自领导。方步亭这次来北平的特别任务,就是接洽满洲国的人。日本高层对这种“贸易”也颇多垂涎,明面上不能直接“互通有无”,暗地里非政府部门人员心照不宣。承德商会会长简直是不二人选。
重庆急切地需要一批建材。
日本从三八年开始狂轰滥炸重庆,一直炸到四三年。平民百姓炸死一万多,整个山城差点炸平了。去年轰炸才停,重庆政府计划着恢复建设,没有钢材,想来想去竟然还是得靠日本。
非常黑色幽默。
方孟韦在重庆几年,最熟悉的就是防空洞。
他少年时刚回上海,就撞上淞沪会战。母亲妹妹死于飞机轰炸。他被大哥领着逃往父亲的重庆,迎接他的还是轰炸。炮弹,飞机,他最后有些麻木了,以至于亲切:这个破破烂烂炮火连天的地方,是他亲爱的祖国。
晚餐时,方孟韦斯斯文文吃东西,没多看荣石一眼。荣石也尽量不去看他,保持镇静,不要吃字结巴。方步亭出于礼貌,和他交谈,关于承德,关于热河,甚至“满洲国”。满洲国里溥仪还当着皇上,不过大家都知道他没男人的功能。还有些大臣,但徒有其名没有任何实权。让荣石说满洲,也没什么好说的。东北好山好水的地方,现在是日本人的。
荣石和方步亭聊天,措辞谨慎,尽量优雅。方步亭对他的印象不重要,方孟韦如何看他才要紧。目前看来似乎印象不佳,大概是自己结巴的原因。荣石心里也恨,以前从来没这毛病,跟人唠嗑胡吹海侃什么时候都滔滔不绝。现在竟然结巴!
他一打磕巴,谢木兰就忍笑,后来实在忍不住,躲在碗后面笑出声。荣石没生气,故意结巴着逗她。谢培东咳嗽一声,谢木兰撅嘴扮了个鬼脸。
荣石吃完饭告辞,出了门才发现那个红烧狮子头似乎特别好吃,他忘了夸了。一边又用力回想,席间孟韦好像一直没表情,没生气,没笑容,就那么安静地吃东西。余光瞟到他,都觉得他在发光一样。
送走荣石,方步亭长长一叹。荣石是个爽快人,比他想象的好应付。
“这个荣石,看来是个大大的良民。”方孟韦突然冒了一句:“他背后的,就是日本人吧。听他那意思,他和华北方面军都挺熟悉。”
方步亭拄着拐杖,坐在沙发上,没有回答他。
方孟韦是三青团书记长,也是中统cc系的人。荣石这样的人,显然是抗战过后必须清算的对象。
“你大哥……有信儿了么?”方步亭的声音缓慢苍老,全然没有刚才的谈笑风生。
方孟韦沉默一下,半天用英语嘟囔一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荣石吃了顿饭,心情舒畅。他到底吃了什么,除了红烧狮子头其实他一点也记不起来,心思全在方孟韦身上,没咬舌头就不错了。
晚上财政总署税务稽查处刘处长邀他跳舞。舞厅的姑娘们看见荣石,欢呼雀跃。女人什么时候都喜欢这种又痞又坏又fēng_liú又沉稳成熟的类型,各个挤在化妆间里等着刘处长点花名。刘处长却没点姑娘,带着荣石直接进了包间。这舞厅刘处长自己有股份,算是安全地盘。
荣石叼着雪茄,大大方方在包间的沙发坐下,脚翘在茶几上:“刘处长不是请我跳舞?难不成刘处长要跟我跳?”
刘处长用手帕擦擦额角:“荣大少说笑了。姑娘肯定有,但咱们说正事。”
荣石拿下雪茄,眯着眼看刘处长:“那就说正事。正事完了,姑娘可得合我心意,否则白白被你扫了兴致。”
刘处长在他边上坐下,让跟着他的两个警卫站到门外,自己从沙发底下拖出来一只小木箱。木箱上还有原装的封条,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最大的三个字母:usa。
荣石弹弹没点的雪茄:“哟,美国货。”
刘处长道:“盘尼西林。”
荣石动了一下眉毛。
刘处长笑道:“美国援助重庆的货。”
荣石恍然大悟:“就是从驼峰来的?我听说那边飞机一路摔出的碎渣都能当路标了。你们这种钱也特么敢赚?”
刘处长正色:“荣大少可别‘你们’,这是美国人援助重庆政府的,重庆政府自己人往黑市卖,流通到北平来。如今盘尼西林可比黄金值钱,是硬通货,有价无市。”
荣石也不看那箱药:“说,你是不是又赌了。”
刘处长尴尬:“看你说的……”
荣石冷笑:“和日本人都敢赌,你真行。”
刘处长苦着脸:“老弟何必如此挖苦老哥。和日本人赌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哪儿敢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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