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瞬间气氛颠倒,方孟韦惊奇地发现轮到军官不知所措,然而荣石的表情却近乎和蔼,笑意在脸上没有退,风趣又风度。
军官吞咽一下,突然想起来,立正敬礼,对荣石道:“教官!”
荣石慢条斯理剪一支雪茄,动作优雅地给自己点上:“报现役番号。”
“是!许君立,北平警备司行动队队长,请教官训话!”
荣石咬着雪茄,整了整许君立的军装领子:“放下吧,我早不是你教官了。如今你也为大日本帝国效劳了?那挺好。这身军装挺衬人啊看你这小样人五人六的。”
许君立立正,平视前方,眼神闪烁。当年荣教官最难对付的就是根本听不出来他说的到底是正话反话,最聪明的做法是别去接他的话。
……教官?
方孟韦看荣石一眼。
荣石劈手夺了缩在墙角年轻人手上的一摞文件,大致翻了翻,哂笑:“都是日文的,你特么看得懂么?嚷嚷这么半天,‘北平妇女束胸与缠足’‘北平寄生虫防疫’,这哪个是机密?”
许君立眼珠晃动。
荣臻终于忍受不了,喝了一句:“吵什么呢?”
荣石把一摞文件往许君立手上一塞:“你给放送部的木村部长送去吧。”
许君立无法,一磕后脚跟:“是!”
年轻人愣了。他看着那摞纸,又看许君立,最后看荣石,又绝望又恐慌又疑惑,荣石嘲他:“关键时刻不能怂,知道不?”
方孟韦跟在荣石身后,看他在北平广播电台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和鬼子二鬼子称兄道弟。
他什么都没说。
逛了一圈儿,荣石和方孟韦离开。上了荣石的敞篷车,开出广播电台,方孟韦问道:“教官?”
荣石笑:“不像吗。”
“北伐?”
“是啊,北伐。当年我是射击教官……这帮孙子哪个都比我大,结果哪个都怕我。那时候……”荣石愣了愣,笑意下去:“说这个干什么,当年勇。”
方孟韦很平静:“很厉害。”
荣石开着车:“什么厉害,命好没死在战场上而已。”
“不是,我是说,你袖子里的很厉害。”
荣石语塞。
“你大衣袖子里……是什么?”方孟韦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荣石的前臂:“你这呢子大衣袖子这么窄,难为你动作那么快……而且是左手。”
荣石右臂袖子下面,有纸张的声音。
他震惊地僵着脸,这种吓傻的表情让方孟韦略微愉快,总算不是荣石老神在在尽在掌握了。可他没有愉快多久,荣石爆发出一阵大笑:“不能小看你啊。”
“那个姓许的不敢看你,年轻人吓傻了。”方孟韦陈述事实。
荣石专心开车,方孟韦看街景。两人没有深入交流,方孟韦怕问出个他解决不了的结果。
荣石一直往前开,方孟韦终于熬不住,问:“你打算开到哪儿去?”
“刚才有个日本人告诉我,东交民巷的美国使馆放电影,说是美国卡通片,适合小孩子看的。”
方孟韦抿着唇,圆眼睛看荣石,露出一丝丝愤怒。荣石余光撇见,呵呵乐起来。
东交民巷在北平,也不在北平。外交上的说法,这一块土地不归中国管。北平沦陷,使馆依然在,日本人也不能拿美国人怎么样,“外交”还得继续。使馆经常放电影,以慰侨民思乡之苦。荣石竟然能搞到美国使馆的电影票。
方孟韦没说话。
“你想美国吧。”
方孟韦生硬:“不想。”
荣石一啧:“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好歹是你长大的地儿,想也是正常的,亲也是正常的,你这不属于数典忘祖。”
方孟韦漂亮的圆眼睛瞪得更大,怒视荣石,清冽冽的目光冷得仿佛冰锥子:“我不想讨论这个。”
“这个人吧,不亲自己长大的地方,就太可怕了。英语是你的乡音,我带你去看看。说起来我一句英语听不懂啊,愁人。”
方孟韦用手支着下巴,看车外街景,拒绝再和荣石搭一句话。
美国使馆专门腾了一间会议室做为观影室,黑咕隆咚的。荣石一进去,里面坐的全是“洋人”,拖家带口的,还有婴儿哭。方孟韦在票上找不到座位号,低声打听,才知道是随便坐的。两个人弯着腰,摸黑找了旁边没有孩子的座位坐下。哪国小孩子都是恶魔,失控的炸弹一样满地跑,到处捣乱,然后被家长揪住,呵斥保持安静。
等到电影在银幕上正式放,倒安静了。荣石第一次看卡通片,心里惊叹,这可比拉洋片高级多了,还是美国佬会搞。卡通片开头就是一只……欢蹦乱跳的小鹿,眼睛又大又圆,看人的时候略腼腆,还带着笑意。
荣石轻轻笑了。
雄壮的公鹿领着小小鹿在森林里,荣石猜它们是父子。后来小鹿渐渐长大,长高,头上长出角,成为一头出色的年轻英俊的公鹿,灵巧地在山涧溪水跳跃,奔跑,聪明地与猎人斗争。
眼神始终清澈温柔,有皎皎的光。
荣石坐在电影院里鸭子听打雷似的听英语,看着画面连猜带蒙。方孟韦看得很认真,卡通片放完了还坐着沉默。
荣石笑:“走吧?你还想看一场?”
方孟韦站起来,对荣石笑笑:“谢谢你。”
荣石受宠若惊:“哎哟不容易,再笑一个?”
方孟韦叹气:“我是真的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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