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石头,是他小的时候,一个朋友送给他的。
他似乎已经记不得那时的故事了,那时的他太小,小到在他自己的记忆里,可以忽略不计。可他无论搬家到哪里,却总带着这块石头,像带着那些被他遗忘的自我。
他叫他石头先生。
他有时和他讲话,说说那些没人会听也没人在乎的故事。
那块石头似乎有一些年纪了。它上面刻了两个字,一个笨拙的“兆”字,和一个不规则的“石”字。他们被刻在石头的两面,中间隔着厚厚的二氧化硅。所以,每当一面曝在阳光下时,另一面便深深的扣在桌案上,似乎永远不能相见似的。
那时的他小小的,小小的坐在书桌前,和石头先生讲着今天买来的蓝色气球。他说他今天遇到了一个老人,八十几岁了,皱纹爬遍了他脸上的每一个角落。那个老人似乎也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他在街头流浪,缩在路边的角落里晒太阳。他给他买了一杯水和一块面包,他看到笑容慢慢地填满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他说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他说老天爷会保佑他的。
苏问后来便坐下来,和那个老人一起坐在那颓废的白墙边上,坐在灿烂的雏菊旁,坐在大大的太阳下,坐在来往行人的注目里。他手里扯着那个蓝色的气球,像是整个天空的蓝都被他拽在手里,然后又放飞在空中。
苏问伏在案前,说着说着便睡着了,月光照进来,冷冷的打在他身上,在对面的墙上映出模糊的影子。
他似乎梦到了,幼年时候看到的那一句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太阳底下,终究是没有新鲜事的。
一次他的姥姥北上来家里做客,他们似乎很久没见了似的,他看到他的姥姥紧紧的拍了拍他,说他都长这么大了,她点起脚抱了抱他,说他现在个子长高了,不再像小时候了。
姥姥说她总还想着叫小北,可是现在他是个大孩子了,所以她改口像苏问父亲那边一样,叫他的名字。
姥姥给他带了很多好吃的,说是他小时候爱吃的,满满的装了一个大的口袋。
姥姥说他现在太瘦了,可是又说男孩子长个子的时候倒也吃不胖的。她说他的个子随妈妈,长的晚。
她说着说着就住了声,一个人看着角落里发呆。
后来她把那些吃的塞在苏问的手里,像怕他抢不到似的。她又要他多吃点,像怕他饿到似的。
她说起家里的闲事,说起这几年过的日子,说起四邻八居的家长里短,说起他小时候的事。
她问苏问还记不记得邻居家的小石头,说他也长高了不少,前几年也被他爸爸接过去了。
苏问说不记得了。
她说不记得也好,小时候的事长大了就慢慢忘了罢。她说要他在学校多交些朋友。然后她看了看苏问,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是阳光些的好。
苏问点头一一应下。
其实,苏问在学校里是没有什么朋友,因为他常常转学,所以便也不愿费心经营友情,他每到一处便是像换一个人似的,他会调用身上不同的特质和大家交往,或者混在一处,或者疏离。
所以,在每个城市留下的苏问都是不一样的,他是热闹的、他是疏离的,他是喧宾夺主的,他是张扬的,他也是害羞而沉默的。
人们对不同的苏问感到有趣,他们和他交往,与他为伴,像是真的熟识他似得。
可是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那些这样那样的苏问,到底都死了,他们随着他的离开,死在了每一个城市的边缘。可苏问却头也不回的将他们抛弃,抛在身后,不再回头。
十七岁那年,他再一次离开家,去了一个南方的城市上大学。
当时他刚过完十七岁的生日,他父亲说他长大了。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老了。
在苏问的记忆里,他是严厉的,是不苟言笑的。
小的时候,他不许苏问哭泣。
再大一点的时候,他说他不要四处乱转,惹是生非。
可是苏问却不愿听。
他喜欢和他作对。
然后看他训斥自己的样子。
那一刻,他是重要的,是需要被惩罚的。
可是那样的父亲如今也老了,他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他的眼角却也慢慢爬上了皱纹。
那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妈妈现在也这般老了么,还是和当年一样。
苏问总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爬上父亲的书架,看到的那本书。那些情窦初开的yù_wàng和悲伤,填满了苏问空荡荡的日子。像天空大块大块的蓝。
天空也觉得孤独吗。
苏问总记得那本书的开头,男主的玩伴死在了他的十七岁。
作者一遍一遍的用咏叹调的方式写着。
死在十七岁的人,就永远活在了十七岁。他们不会再变老,不会再死去。
真的是这样么?
那年的苏问,也是十七岁,他并不知道答案。
☆、痛离
苏问出发去上大学的时候,他父亲提出要送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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