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的手机关了整整一天,回到家才拿出来充上电,开机的时候却是一片安静。小姐姐没有打过电话来,景丰也没有。他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叹了一口气。
他想抽烟,摸遍了兜才想起来,烟盒子落在景丰家的阳台上了。冰箱里的酒喝完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填上,他徒劳地锤了一下冰箱门,又重重关上。
他累极了,却没有睡意。走廊尽头那扇房门紧紧地关着,已经很久没有开过了。这房子两室一厅,常明家除了方芸几乎没有别的客人,方芸也从没在这儿住过,另一个房间常年锁着。常明拖着步子走过去,深呼吸一口,拧开了房门。
灯光亮起来的那一瞬间,似乎惊起了飞尘,在空中跳跃了两下。
常明没有打扫过这个房间,虽然关着门窗,到底是落了很多的灰。那条蓝白格子的棉布床单蒙着一层尘埃,看起来颜色更淡了一些。床头柜上的照片隔着玻璃,颜色依旧鲜艳着。照片里,常明乐呵呵地从沙发后面抱着奶奶,奶奶手里珍宝似的捧着常明的大学通知书,脸上的褶子一波三折,笑意汹涌。老太太一直说常明爱念书就念不爱念咱就不吃那个苦,可常明考上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她还是高兴了好久。
房间里什么都没变,只是什么都旧了。桌上那一盒还没用完的雪花膏,都发黄了,竟还有一点点香气氤氲。
常明轻轻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床单,摸了一手的灰也没在意。
“奶奶,”常明喃喃叫了一声,很多话想说,在胸口缠成一团,最后冲出口,还是只化成两个带着绵长尾音的字,“奶奶。”
常明是个gay。他小学毕业时父母分头出轨,离婚的时候谁也不愿意要他。老太太倍儿精神地把孙子护在怀里,一句一句把两个中年人数落得抬不起头来。宝贝孙子她自己养,王八蛋们不要就不要,就当没有过儿子儿媳。但是老太太可不是愿意闷头受委屈的人物,三两句话一出口就让他人高马大的儿子和精明的儿媳就地抖三抖,每个月给常明的生活费不敢少拿一分。老太太拿着儿子儿媳给的钱,给常明买了这套小房子,上了大学又买了一辆代步的车,那车常明开到现在,便宜得很,虽然按时保养,也已经有些破旧了,但常明从没想过要换。
常明高中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性向,一直不敢告诉奶奶。他怕,这种事情老年人怎么接受得了,万一像爸妈一样甩手就把自己扔了怎么办。可后来,老太太自己发现了,她搂着早就长得比自己高的孙子铿锵有力地说:“明明喜欢什么就是什么,奶奶支持你,开心就成。”
老太太一辈子活得通透,晚年拼尽了力气要护孙子周全,什么都给他准备好了。可惜,她的孙子不争气,通透只学会了一半。奶奶走的时候他的确没有闹,可是都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重新打开这扇房门。
常明拿了个鸡毛掸子,扫干净灰尘,又拿湿抹布把屋子全都擦了一遍。床单他有点舍不得换,这是奶奶走之前亲手铺的那一条。他抚摸了良久,才狠下心把它撤下来,换上一条干净的。
今晚他想睡在这个屋里。这屋里住过一个人,这世上唯一一个全心全意为他好,唯一一个知道他是gay,唯一一个每天都告诉他要开开心心活着的人。
从景丰家的阳台上仓皇地逃出来,浑浑噩噩半宿,直到此刻,常明的心才终于平静下来。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他躺下没多会儿,就在变了质的雪花膏香气里沉入了睡眠。
常明模模糊糊地记得,完全睡着的前一刻,他脑子里竟然在想,没吃到夜宵,不知道景丰煮的姜鸭面是什么味道。
元旦假期过完,杂志社突然上紧了发条,大家都在忙着年终刊的事情,忙里偷闲期待着年会。常明表现不错,主编赶在春节之前给他转了正,但随之而来的活也变多了。除了策划和写稿之外,他还跟了两个作家,得天天盯着催稿。小杂志社,忙起来一个人身兼数职也是常事。
脚不沾地的忙碌,好歹是让常明没空去纠结方芸和景丰的事情。这两个人好像约好了一样,分别给了常明一个吻,然后齐齐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有一阵子,常明在心里嘲笑景丰是鸵鸟,一有什么不对劲就往厨房躲。现在他却得苦涩地承认,跟景丰比起来,也许自己更像个鸵鸟。
最开始那一瞬间的愤怒和难堪过去,那一个吻的惊讶过去,常明隐约明白,景丰说的也许是对的。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方芸,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景丰。
是,他的确对景丰存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可当那只是暗恋的时候,他尚且能够自己收拾好心情,如今,却变成这个他无力掌控的德行。原本纠缠的三个人,依然纠缠在一起,可却是和他原本以为的不一样的关系。他突然就像是卡在了一道窄缝里,进退不得。
鸵鸟常明。他唾弃自己的懦弱,又继续在工作里苟且偷安。
貌似平静的时光过了半个多月,终于在一个周六的晚上被打破。
常明洗完澡出来,就看见景丰发的信息:“小淳想你了,九点钟能接一下视频么?”
半小时之前发来的,常明看看时间,还差两分钟就到九点了。他一阵手忙脚乱,都没想到可以拒绝这一茬,脱下浴袍胡乱扯了一件衣裳往脑袋上套。
视频邀请的铃声分秒不差地在九点钟响起,常明捏着手机抿抿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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