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长褂的家仆出来迎客,把我们接到厅堂里一一坐下。端上来的是上好的铁观音,茶色碧绿,清香淡雅。我小心翼翼捧着青花瓷杯,心想张家号称古董世家,府邸之中家具摆设日常用度无一不是有故事的,这茶杯不会也是一件古董吧?
这一想,便忙朝阿缺使眼色,叫他规矩点,别一时贪财把人家里头的东西摸出去了,我们是来做客的,可不能变成贼啊!
门外先传来一阵浑厚酣畅的笑声,接着进门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大背头油光可鉴,五官深刻印堂饱满,眼睛弯弯的带着笑意,里面却是露骨的狼子野心。
早听说张老爷子因为身体欠安,早不管事,深居简出颐养天年了,现在当家的是大少爷张慈。
算起来,我与张慈这也是第三次见面,早已不觉得陌生。他还是一贯笑眯眯的,不露声色朝我们点一点头,再向着独门独派恭恭敬敬作揖:“独门独派大师,许久不见,晚辈有失远迎请见谅。”
我心说,做作!别过头去懒得理会。
独门独派私下里朝我挤眉弄眼,意思是他也很受不了大家族这种逢场作戏的戏码,但是面上还是要装一装腔调的。
堂上寒暄的气氛让我有点受不了,我冷着脸闷头喝茶,有些坐不住。张慈好几次眼睛往我这边瞟,点头笑一笑,笑得老子我骨子里直发冷。
幸好这时候来了个小厮,请示说:“大当家,二爷想请李先生到他书房去聊聊。”
我巴不得赶紧跟小厮走,心说张睿这次可真是雪中送炭,拯救我于水火。
张慈目光移到我身上,眯着眼笑容浅淡:“舍弟似乎一向与李琅玉先生投缘,这几天还不时惦记你,在我面前已多次提及你的名字。”他端起茶盏抿上一口,再道,“我这个弟弟从小性子冷冰冰的,缺乏感情,少有见到他有什么喜怒哀乐。对古董也一向没什么兴趣,上次拍卖会上没想到他会拍下一只青花瓷瓶,到是难得见到能有一件东西令他如此喜欢。”张慈挑了挑眉,看着我,“呵呵,那只花瓶他收藏在书房里,可是谁也不准碰的,记得前几天我好奇拿起来只看了一看,他就跟我闹了三天冷战没说过一句话,唉……”
我不置可否,只好面上尴尬地赔笑。
这事后来小厮领我去书房的途中又说了一遍,张家两位少爷虽是血脉相融的亲兄弟,关系却形同陌路,张睿很少在家,大多时候都在外面漂泊,两兄弟在家里若是碰了面至多三言两语话不投机,有客来访,相迎打点的都是张慈,张睿基本足不出户,从来不见客的。
有时候一张饭桌上只能听见老夫人对大少爷嘘寒问暖,大家对坐在边上的二少爷如同空气一样视而不见。张府的人都习惯了这种画面,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两位少爷的起居生活也完全是隔离开的,一个在东厢,一个在西厢,中间隔了个大花园,两边便恍如两个世界。东厢大少爷这边门庭若市熙熙攘攘,西厢二少爷那边却冷冷清清,粗茶淡饭。府上的家仆都养成了一种观念,认为西厢那边夜半闹鬼,二少爷八字至阴至邪,会招来许多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大家平常没事谁也不愿到西厢去。
我了解到,张睿即便身为高干子弟,在家里一切衣食起居也要靠自己动手。怪不得此前沈二请吃饭时,他能一个人塞下几大碗米饭,真还不如我这个自由自在,普通人家的独生子。
于是再说到那天张慈心血来潮,穿过花园到西厢。
张慈平常不会去西厢,老爷子有家训,大少爷不准踏入西厢半步,当然二少爷也不准踏入东厢半步,所以兄弟俩除了特殊的节日需要在前厅陪父母吃饭,几乎是碰不到面的。
那天张慈浮生偷得半日闲,因为邀了女友到家里来吃饭,饭后便与女友逛花园散散步赏赏花,还带了小厮与另一个家仆跟在后头,一点也不介意被人看他们打情骂俏。
逛着逛着,石板路的前面出现了一条静悄悄的游廊,两边的植物都显得萧瑟萎靡,一看就知道平常没什么人经过这里。
张慈的女友便好奇道:“这边的房子不住人吗,看起来好像没人打理。”
张慈也不知为什么,浅浅一笑,看着抄手游廊道:“家弟张睿住在这边,他喜欢清静。”
张慈的女友第一次听说张慈还有个弟弟,嚷着非要见一见。两个家仆以为大少爷会拒绝,没想到张慈望着冷清的西厢宅淡淡敛住笑容,牵着女友的手便往抄手游廊走去。
两个家仆都没来过西厢,无法带路,张慈也不熟悉这边的布局,只能在游廊里瞎摸索,兜兜转转找到书房,见里面桌案上摆齐了文房四宝,铺着宣纸,毛笔搁在砚台上还沾了墨,想来这间书房应该是有人在使用的,便跨进门槛到房里看看。
进去以后,张慈先到了桌案前,将铺展在桌上的那张宣纸拿起来看,两个家仆便也跟着看见宣纸上描了一个人像,随意几笔勾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淡淡的墨描绘出素雅的微笑。
大家都知道张二爷琴棋书画四绝,圈内有句话说:“南有fēng_liú才子张二爷,北有妙手鬼才姜四爷。”那画上虽只有寥寥数笔,却惟妙惟肖,神韵生动,仿佛有一股浓郁的感情渗透在画里头,隐匿在轻描淡写的笔墨中。
但是张睿一般只画山水鸟兽,第一次见到他画人像,张慈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讶,他的女友将画纸拿过去端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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