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是年尾,我人又在宫里,我这小娃娃的生辰自然没怎么大操大办。一则家里父兄都忙任上之事老早忘了这茬儿,二则我也没回去,只往东宫膳房去要了碗长寿面吃。
传到皇上耳朵里,他这才知道我生在那日,想着作宴不合宫里礼数,便捡了个下午空当,从宫中戏班子点了几个角儿来唱了台子戏给我听听。
听戏在宫里容易,然他有这心专程点给我,同平日里他拿物件儿赏我是大不一样的,我真乐呵了几日,阖着东宫上下的宫人也一道热闹了把,大家都称道是托我的福气。
这称道我受得,毕竟若是放着皇上一个人,东宫一年到头也别想听场戏。
【玖肆】
皇上他嗜好雅致老成,从来都焚香品茗、研棋作画儿,年轻轻儿的时候也不爱听戏,觉得吵吵。
我却不然,我喜欢热闹花哨,他正是知道。
因那是皇上头一回点戏给我,故我还清楚记得那是出拜月亭,这戏我现今都还常听,只觉时听时新。
常如我看皇上,亦是常观常有不同。
皇上知事儿早,又落着是个储君,打小心思也深。这深得是实在,跟我这纨绔不一样。他不喜欢那些子花花门路,打赏过我的东西当中,拣出的都是绝好物件儿,只怪我赏不来,心知是好,却眼见都是死物,记也难记住。
我被他惯着见多了那些,新鲜劲儿过了也都不知珍重,瓶罐金玉搁那儿也就搁那儿了,总是一层新的盖过旧的,将我国公府的小院儿都要塞满,东宫侧殿里更别提,若不清点一二,我晚上怕得抱着玉罐子枕着金馒头睡,故有些不大好的,我就只好割爱拿出去随礼。
皇上每每知道了,也不大出声儿,只支着额头看看我罢了。
我也问过他是不是在意,在意我便不送了。
可他却只笑笑,“赏你了就是你的,怎么处置也都是你的事儿。”
如此我便很安心,宫里祝宴诗会皇亲生辰我也挑不来东西。他眼光是好的,我就指着这些物件儿去送,他既不在意,我也不带心疼。
可就在我这十六岁生辰过了没几日,又赶上宫里哪个娘娘抬位份,我便又拿物件儿赶了礼,终于皇上身边儿伺候的小太监都瞧不过眼了。
因着我平日记得我爹当年要我别得罪小人的嘱咐,便待下头宫人都好,这小太监同我处得不错,就吁吁指点我句:“哎,清爷,您这使不得啊。昨儿太子爷临着出猎前来找您,您去给太傅大人请安了不在,爷他要走,却见着侧殿牙屏上的玉挂又少了对儿,瞧着瞧着忽说……”
“说什么?”我忙揪着他问。
他担惊受怕踟蹰好一会儿,但心里大半是惦念我,好歹一跺脚,粗声学着皇上那闲散口气道:“太子爷说,‘这清爷也怪,从前侧殿里头蜜饯儿生了虫都舍不得扔,爷这物件儿倒能搁千年万年的,却连皮儿都没捂热呢,竟就折腾没了’……”
他一说完,当场把我背脊柱子都给吓冷了大半,心里一描摹出皇上说这话时的淡然模样,我真恨不能回走一趟将送出的物件儿都给要回来奉到他跟前儿跪下。
然人生在世,送出去的东西借出去的钱拿出去的人情,都只得当做泼出去的水,求不得个回头路的。
到最后也只得是我自个儿老实去同皇上赔不是。
我爹曾就面圣之事落训过我二哥,我听过一耳朵。那大意是说,为人君者,想言语什么,总都掩着一层,他说没意思的话并非真是没意思,他只是望人猜准了他那意思,再费心去对上他的心思罢了。
如此细想皇上的话,他没直接答他在意不在意,便该是在意。
果真他赏了我的东西是叫我好生捏在手上,怎么处置都不该给了别人。
如此可见我是真寒了他的心,还是一道道地寒了他的心。
这叫我愧得脾肺都空,心想我这破落不知好歹的,合该做些什么才好,总不能由着皇上一直难受。
可我也身无所长,唯独嘴皮子贫些,那时便想去司文阁借皮影子演给他看。
那日正巧赶上皇上同兄弟出去行猎了两三日不在宫里,我推说不会打猎也就没去,自己暗暗去找了戏本子又领着小太监去借皮影,不敢拿回东宫排演怕有人察觉了提前报给他,还特意在外头花园儿里排好了才作数。
皮影好玩儿也不吵吵,我想皇上会爱看。
结果我和小太监正笑闹着回东宫,走到门口儿却竟又碰上太后宫里的老太监来,手里又拿着个像模像样的大图册子。
实则几月里头这老太监来了许多回,每来一回皇上那案上就多一本儿这么个图册子。我那时候从来纳闷儿,送来的这些也不见皇上翻过,从来镇在一摞书的最下头,也不知是干什么使的。
小太监这时拉着我想避,可东宫前头甬道也只一条开去,避无可避,我也不知他为什么要拉着我避,便就呆呆站着。
老太监当先儿见着我,便笑呵呵过来道礼,我打着精神还了,便听他尖着嗓子吊眉道:“说起来三公子是侍读,也该帮帮太子爷了。”
他说得我莫名其妙:“我能帮他什么?”
老太监将手里册子往我手心儿里一搁。
那册子挺沉,我双手捧着翻开来,见当中画的都是一水儿雍贵骄矜的千金姑娘,衣裳脸蛋儿都好,边儿上写着个个儿显赫身家。
老太监和善指点道:“三公子,您可巧也帮着出出主意罢,爷他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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