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爰方才蓦然想起,司徒暮归继续道:「当初臣在进士科的试子名单里没寻见此人,原来此人报进士科却误报了明经,现在秘书监任从九品下的楷字。」
从九品下楷字?恒爰皱眉道:「朕记得明经科末等,方才授从九品下。」
司徒暮归噙着笑道:「皇上,那程适中的正是明经科的末等末名。」
末等末名,恒爰心中忍不住踌躇,欲长叹,是叹无高才却有德难得,还是叹有德却无高才可惜?沉吟片刻道:「既然他已进了朝廷,且在秘书监看看吧。你去嘱咐程文旺多留意此人,却不要说是朕的意思。」
「不说是皇上的意思,程文旺一定以为是臣的意思。按他程大人的脾气,恐怕那人的日子今后有些紧凑。」
恒爰闻言又皱起眉头,司徒暮归接着道:「不过这样也罢,若能在程大人关照下还游刃有余,日后便可放心重用。」
恒爰扶着龙椅扶手起身,眼角看向司徒暮归:「你能晓得朕的意思最好,况且是你跟朕举荐让程文旺去编忠烈谱,他也算欠你人情。似乎此事程文旺还不晓得,要不要朕帮你提提?」
司徒暮归整颜道:「皇上,臣举荐程大人委实是怀着一颗公正之心。况且皇上心中一定早有定论,不过是臣的举荐恰巧合了皇上的意思,『人情』两个字万不敢擅专。皇上莫同程大人提,臣自有办法说动程大人关照程适。」
恒爰轻轻点头:「甚好。」
司徒暮归抬头看他,便一笑。恒爰看那张笑脸,心中却蓦然有些恍惚。司徒暮归说话从没一次逆过他的意思,却每回说话后都觉着反被其牵着走。当初将他从十五弟身边提进朝廷,万想不到居然是这么个人物。
司徒暮归等他踱回御桌后,方才又道:「刚才臣听闻皇上有要事召臣吩咐,臣谨候圣意。」
恒爰负手道:「朕找你也没什么要事,只是中午朕与睿王小酌,没喝尽兴,你若无事,就到思安殿陪朕喝酒。」
思安殿前菊花正盛,灿灿满目金黄。
半壶酒过,层层菊花瓣渐渐有些模糊。
司徒暮归道:「皇上今日召臣,为的是问臣十五殿下近日都做了些什么吧?皇上其实若去问十五殿下本人还好些。」
恒爰寒着脸搁下酒杯:「你同朕说话愈发的放肆了,朕听说朝廷里都把你司徒暮归看做朕的宠臣,当真以为朕不敢砍你?」
司徒暮归也放下酒杯,长叹道:「臣不敢,臣自然早知道皇上为什么把臣从十五殿下身边提进朝廷,也晓得皇上把臣提到今天这个位置乃是给我司徒家面子,给太皇太后面子。」
上挑的秋水眼望向阶下的黄菊,司徒大人的面孔上漾起萧瑟的秋意,叹得既怆然,又悲凉,「臣打从落地,便得家父教训,臣如草芥君为天。皇上,从两年前御书房那晚起,臣心中早把自己当成个死人,臣这颗脑袋是皇上的,皇上几时想砍便砍了吧。」
苍凉的目光流转到皇上的脸上定住,恒爰的一口酒在舌头根下被一团气顶住,满脸通红大咳起来。
对面的人起身,单膝在恒爰身边跪下,绢绸的布料轻轻拭去他嘴角的酒液,脸虽然板得恭谨,眉眼里却尽是笑意。「皇上,臣的话天地可鉴,臣的人头,永远只等皇上砍。」
恒爰呛住酒的那口气塞在嗓子眼里,吞不下更吐不出。眼睁睁看那人施施然收回手起身回到对面坐下,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叹了一口气,苦笑着也看阶下的黄菊。
恒爰起初知道司徒暮归,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只晓得是太皇太后司徒家的长孙,做十五弟的伴读,长十五弟四岁,与十五弟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于是等亲政后第一件事便是下旨,封十五皇子参赞司徒暮归正五品中书舍人。
司徒暮归入朝廷后十五弟还欢欢喜喜来找他道过一回谢,说司徒暮归这个人一定能帮皇兄大忙。
天下人都当司徒大人青云直上是对了皇上的胃口,却没人晓得缘由在十五殿下睿王身上。
十五殿下睿王恒商是皇上恒爰唯一的弟弟,也是叛乱后仅存的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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