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傅清寒的声音近在咫尺。
沈晏周睁看眼,却又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只能一个劲地哭,含含糊糊让他不要离开。心里只固执地认定他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哭着哭着就觉得身子一下子沉入海底,原本轻飘飘的身体,忽然变得十分沉重。沈晏周睁开眼,恍惚地看着草帘外透过来的沿廊上灯笼的光。
原来都是乱梦,他抬起手摸上脸颊,湿漉漉一片。
庆幸只是梦,傅清寒还没有回来。他嗓子又干又痛,稍微一动浑身就冒出冷汗,脑子浑浑噩噩沉得厉害。伸手摸出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在手心,沈晏周默默看了一会儿,却没有放进嘴里。
最近连鸩羽也越来越不管用,这样下去,这副身体会怎么样呢。
他听到远处的马嘶,便不再想了,吞下了药,缓了缓披衣而起。
福禄王近日毒发频繁,整个王府也有些动荡不安。傅清寒一直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直到晚上他饮了血睡过去时才动身回府。
随着谋逆的策划一步步实施,他整颗心也提了起来,只觉如履薄冰,疲惫不堪。
秋夜清朗,傅清寒挥退车夫,一个人沿着阒无人影的长街漫步。黑暗之中,远远地,他望见沈家巷子口有一盏灯。
稍微走近了些,他看见沈晏周披着青袍,提着灯笼,倚在巷口的桂树下衔笑等候他。
“三弟,你回来了。”沈晏周柔声道。
这一刹那,傅清寒蓦地有些感动。
他和沈晏周并肩往家走,小小的灯笼散发出温暖的光。一路不多言语 ,他却不觉得寂寞。
吃过了饭,傅清寒坐在廊中乘凉。沈晏周端出酒来,笑问:“三弟,陪我喝酒吗?”
不等傅清寒回答,他已斟满一杯,递了过去。
傅清寒无意推拒,一饮而尽。沈晏周似乎兴致不错,修长的手指捏着小小酒盏放在唇边呷着。夜风拂过,庭中一片泛黄的柳叶轻轻飘落在酒坛旁。
傅清寒从怀中掏出一只小泥雕递了过去。那雕塑是一个憨态可掬、栩栩如生的胖娃娃。
“大阿福,你雕的吗?”沈晏周惊讶道。
金匮城自古有关于“大阿福”的传说,城中人认为这个胖娃娃是能避灾避邪的吉祥物。
“今日是你的生辰,这就算礼物吧,”傅清寒耳朵有点发红,“我雕得不好……”
“很可爱,像三弟你小时候的模样。”沈晏周笑了。
他的眼梢弯弯,瞳中闪闪发亮,傅清寒许久没见他这样由衷地笑过了。
“其实你都忘了,我以前是不过生日的呢。”沈晏周把泥人用帕子包起来,小心收进怀中。
“为什么?”傅清寒倒真没听说过。
“因为我师父的忌日也正好是我生辰那天,所以师父过世之后,我就再也没庆过生辰。”沈晏周道。
“后来你来了家里,非要帮我再选个日子庆生。我记得那天院里梅花开得正盛,我们在梅树下埋了坛酒,说好了十年后挖出来一起喝。你说从今以后这一天就是我的生日,你会每年帮我庆祝。”沈晏周恍忆起往事。
不知怎地,傅清寒忽然想起了今年开春,梅花盛开那天,沈晏周抱着一只酒坛偏要他陪饮,还口口声声说这天是自己生辰。那时沈晏周强吻他,他一怒之下摔了那坛酒。
现在回想起来,唇齿间似乎还有梅花酒的清醇。
傅清寒突然有些明白了当时沈晏周的心情,可惜那时他不解意。
“对不起,我忘记了。”
“没什么,毕竟说这话时,你还是个玩性很大的小孩子,哪里能记得住。”沈晏周微笑道。
小孩子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每一天都是如此不同;而成人的时间却过得缓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以孩童时的记忆总是模糊不清,成年后的记忆又难以忘却。
彼此相处的点点滴滴,如细沙一般从傅清寒的指缝间缓缓流走,却原来如种子般扎根在沈晏周心底,经年累月,开枝散叶。
第十三章
不过数日,一叶飘落,秋意渐浓。金匮城的百姓若是去了邻镇,路上总能遇见零零散散几个巡逻的士兵,也不知他们扎营在何地。
小小的湖边之城,竟有几分紧绷的气氛。
季节交替之际沈晏周的病又重了些,小厮送饭食进来时,见昨晚的饭菜还是原样摆在托盘里。小厮把昨夜的取走,今早的留下,正要起身离去,突然听得竹席上的男人咳嗽了几声。
“小福呢?”小厮听得他声音沙哑低沉,看来病得不轻。
“小福昨晚出去了,一直没见她回来。”这小厮是个新招进来的下人,平日在宅子里只看见三少爷打理家业,又听说这大少爷行将就木,所以心底对他不屑得很,面上也不愿在此多停留。
沈晏周眼神清明了些,忽然道:“……你扶我起来,备车,我要出门……”
“三少爷吩咐了,让您好好养病,哪里都不能去。”小厮说完端起托盘,也不理睬挣扎着想坐起的男人,掉头就出去了。
沈晏周眼中晃过一丝阴鸷,看来他太久没有大开杀戒了啊。
他想了想,从枕下摸出鸩羽,倒出两粒吃了。两只手腕刀痕密布,即使只是倒出药丸这样的动作,也仿佛不堪重负,双手抖个不停。
暂时缓解了疼痛,身体却依然没有多少力气。沈晏周穿上了青色外袍,手却抖得系不上衣带。他趿着鞋子一路扶着长廊的栏杆走向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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