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张清刚端起来的陶碗跌落在地上,热水洒了满身,显得十分狼狈。但这位身为京兆尹的皇亲已然顾不得自己的失态,直直的盯着李泌,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这,这,你,你是要造反……”
李泌毫不退缩,以凌厉的目光回应着张清的直视。
“天下都要亡了,张大尹还拘泥甚的俗礼?”
一时之间,屋内的气氛也骤然紧张起来,太子李亨低头沉吟,迟迟不表态,张清和李泌之间又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反而是始作俑者的秦晋当起了旁观者,在李泌身后观察着太子李亨的表情变化。
有那么一瞬间,秦晋甚至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丝同情与悲哀,明明身为储君将会继承整个帝国,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培养和助力,反而要承受着所有人的敌意与恣意的打压。
能够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中隐忍十余年而不倒,秦晋相信李亨不是个无能之辈,但隐忍蛰伏的久了难免也会对他的性格造成不可逆的影响。那就是过于谨慎,过于谨慎带来的副作用则有另一种说法,即胆小。
早在上一次兵变时,秦晋就领教过李亨的胆小,无论是做出决定之前或之后,都摆出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这也是为什么李泌能够瞒着李亨擅自行事的原因之一。难道经历过一次失败之后,李亨仍旧旧习不改吗?
如果依旧没有担当,不敢站出来承担大任,面对权臣佞宦悍将,这样一个弱势天子的下场将可想而知。
然则,秦晋在此时此刻只顾着为李亨着急,却全然没有想到,倘若这位太子是一位像太宗那般强势的天子,今后自身的下场可能就大为堪忧了。
秦晋自然从上一次的失败中汲取了教训,戒掉自己的冒失和鲁莽,只静静的等着李亨表态,只有李亨表态,他才会将自己的态度和盘托出。
而李泌依旧是那一副急脾气,见李亨默然不语,竟急的声音颤抖。
“殿下,别再犹豫了,再犹豫,这天下就真的要姓安了,难道,难道殿下甘心到蜀中去做个乐不思蜀的后主吗?”
啪!
几案上的陶盆陶碗随着巨响震的叮当作响,将本打算慷慨陈词的李泌下了一跳,他惊讶的望着甚少发作的李亨。却见李亨双掌重重拍在案上,脸也涨成了紫红色。
“别再说了!”
李泌的眼睛里又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太子如此大作反应,显然是被自己的话语激怒了,只有激怒了才会逼他痛下决心。然而李亨直说了一句,竟又沉默了,好半晌才抬起头来,看向李泌的身后。
秦晋一直在观察着李亨,现在看他望向自己,目光里仍旧没有决断,不禁暗叹一声。无怪乎历史上的安史之乱历经十年也没有彻底平复,安史覆灭之后,各地纷纷割据变成了既定事实。
这样一个没有担当,没有魄力的天子,纵使城府甚深,心思谨慎,于当今形势又有何补益呢?
“秦使君以为,我不该到蜀中去?”
既然李亨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晋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再等他表态了,再等只会等的迁延不决,耽误时机。
“殿下当然不该走,也不能走。当今天子年迈,心思体力都不堪重负,唯有殿下春秋鼎盛,正当于危亡之际挺身而出,力克强贼,恢复天下。”
这番表态之后,秦晋没有继续如李泌那般的苦劝,只静静等着李亨的回应。屋中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沉默的让所有人倍感煎熬。
所幸这种煎熬没能持续太久,李亨终于又开口说话了。
“如此便仰仗秦使君与先生了!”
说罢,李亨起身离席,对着秦晋与李泌长身一揖久久不起。与此同时,京兆尹张清却如大难临头般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见状如此,秦晋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李亨痛快的答应了,此后的事一切便好说,主导权也该回到自己的手中了,否则看看李亨身边这两位心腹,李泌极富胆识魄力,却是个心思狭隘之人,张清看起来稳重一些,实际则是个没有半点担当的懦弱之徒。
在秦晋看来,这两个人是典型的猪队友,但为了留下李亨这天下独一份的金字招牌,也只能如此权宜了。
“殿下英明!”
李泌欢喜的差点蹦起来,只连连称赞着李亨英明。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外面又忽然传来了一阵骚乱之声,而且听起来骚乱竟有愈演愈烈之势。
“不好,难道又,又哗变了?”
坐在地上的张清面如土色,失声大呼。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秦晋听了一阵,直觉这骚乱之源当不再驿站之内,应该是来自于外部。
“不然,声音虽乱,却没有扩散蔓延的迹象,应当是驿站外有人到了。”
“莫非来了乱军?”
听到秦晋的分析,张清的惶恐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甚。
秦晋久历战阵,直觉告诉他,也不是外敌突袭。
正自疑惑,外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殿下,殿下,奴婢回来了,奴婢回来了……”
听到这个敲门的声音,李亨的神色为之一松,喜道:
“是李辅国!”
李辅国是李亨的贴身宦官,与李泌张清想比,同样是他最信重的心腹。
果然,外面的人是李辅国,在见到李亨无恙之后,匍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泣不成声,良久才呜咽着道:
“奴婢,奴婢以为再也见不着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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