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小初何的心喜并未持续多久,小林浔入学的时候,他眼中的期冀明显地化作失落了。我很喜欢这个孩子,也将他当作一腔抱负所系,看到他不高兴,自然是万分关切的。只是这小孩心思深,不肯说出实情来,我用了许多计策哄他,比待家中的晓熹还要耐心待他。
只是并没有什么用处。
某一日午间,岑初何偷偷溜进我的房间,犹犹豫豫,却又最终小心翼翼地问我,他能不能换一个伴读?
我这才知道,所谓安邦定国的鬼话,不过是周夫人教这小子说的。他入了太学,周夫人格外开心些,既然母亲开心,他便也开心了。何况,深居宫中的三王子想要个玩伴,不像他那两个哥哥似的作弄他,也不像他身边那些宫人那般轻视他,不像……换谁来都成,把林浔换走吧,这是个写字时要磨缠岑季白帮他写的主儿;骑术课上装着肚子疼,头疼,没有哪一处不疼;背两句古人云摇头晃脑阖眼睛,稍不注意,那阖上眼的假寐便成了真睡。
总之,我那误会大了天去,满腔抱负散落了,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但即便他并非幼时显露天分的贤主,同林浔比起来,这个孩子也过分乖巧些,像是守着某种严苛的戒律。林浔贪玩,耐心差些,但这才是他们这个年岁的孩童应有的模样。
林浔这个伴读,岑季白是换不走的,他是林家人。年幼的岑季白换不了伴读,后来倒想通了,他想要个同兄长同宫奴们都不同的人,林浔确乎是与他们不同,那他便认下了。
他认下林浔,耐心教他文字,督促他骑射,再有王兄作弄时,他也想法子替林浔挡着。林浔对他倒也算得死心塌地,忠心无二了。岑季白这份通透玲珑,是很有几分为人君的潜质。我不免又拾起自己那可笑的抱负来,宋家可以站在三王子这一边。
夏王的心思,我那时并不是不知道。男女自然是不同的,但一个男人同另一个男人的差别,实然又没有什么差别了。我往春意楼走了几遭,真的,没有差别。夏王已经有不少男侍了,何必再多养一个闲人。若是因为容貌,我可以毁了这张脸;若是因为脾性,我可以改。总而言之,我只是太学的学官,不是后宫的侍君。人生莫过于一死,若夏王果真相迫,大不了便是一死了。
但后来,颜家出事,宋家也出事了。
颜家历来善于营建工事,夏王筑暖阁,颜恪的父亲虚报了四成银资。借着为暖阁购置陈设,又私扣了不少珍宝。而当年审核颜家呈报账目的人,是我的大哥,九卿之一的内史,宋之远。
颜家一门尽诛,我只求得颜恪无事;而宋家安然无恙,只是大哥降了职,去地方做了府君。
颜恪拒绝了宋家庇护,往樵阴山居,他不耻于我的行径。
我也是不耻的,从微澜先生到微澜君,太学到微澜殿,前朝到后宫……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人心死了,波澜不生。
直到那年秋狩,十岁的岑季白在我掌心写下“南军”二字。
方家覆灭,南军的归属自有前朝议定,不过夏王此人,很容易受后宫之人左右。岑季白不希望周夫人插手南军,反而要宋家争取。
我并不明白,但却格外起了兴致。我很想知道岑季白同周家起了什么隔阂,又是凭什么相信我这个无用之人?宫中几番调查,约略知些大概,岑季白的生母秦氏,为周夫人所害。
但我不信他此番只是为他一个从未谋面的母亲复仇,买通周夫人近侍,这才知些详情。岑季白与周夫人,母子间看似很好,但周夫人待他,其实是极苛待了。他初入太学时周夫人高兴,不是为他可以识文断字了,只是不必常见他在眼前的缘故。有一段时间静淑殿膳房里常给他做些吃食,油酥的小雀,连着几月,茹姑姑要看着他全都咽下去。起因不过是那年冬冷时岑季白从园子里拣回只小雀,养在寝殿里,日常多关注了些,护着些。周夫人说他玩物丧志,当下送那雀鸟进了膳房。他小时候怕雷雨,逢上这样天气,周夫人便让人扯了他去外头站着,说是这打雷下雨都是常理、天理,没什么可怕。一道闪电劈下来,直将院中大树劈下一截,周夫人才让他回了寝殿。他夜里怕黑,不愿宫人熄了灯烛,周夫人将那灯烛搁到他脚边,跳动的火焰再离得近些,岑季白吃痛哭出来。周夫人便熄了灯,由他在殿中哭喊。第二日,周夫人会告诉他,他若不肯乖巧些,夏王便不喜欢,夏王不喜欢,他会被虞夫人方后等人害死……
岑季白自幼时,夜里便常有噩梦,他住在静淑殿中,便一日不得安宁。
他信我,因他无人可信。
我看着他一日日成长了,他找来名医,解救难民,经营产业……他要我挑拨上官氏同虞氏。这两人之间何须再费我挑拨,不过只宫人几句闲话,便可让虞夫人暴跳如雷,便可让上官缈妒火中烧了。王子秋和自春意楼之事后又格外暴虐些,我教杜仲犯着他,他便自在宫外杀了杜仲。假用秘药一事死无对证,反而因他杀了杜仲,让他们母子买通杜仲向我下手一事,更添了嫌疑。
宫内一切顺利,甚至夏王也病弱了。只是岑季白差些丧命在北境,为了一个林津。林浔是他的伴读,幼年相交;而林津是秋狩时愿意拿性命换他的人。如此,他待林家便有些不同。但林津,似乎又格外不同。
一别经年,他回到宫中,向我揖拜一礼,道了多谢。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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