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明光有一些恍惚,心里苦涩,嘴里已经说了出来:“所以,他才只有一个朋友……的确,只有镜盲一个朋友。”
昌文大惊:“你遇到了镜盲?”
管明光点点头:“不错。丁前辈——真仙他说镜盲是他最大的敌人,也是唯一的朋友。我见过镜盲,他看上去样貌性情与常人无异,但他的眼睛很有惑人的力量,看上一眼,感觉神魂都会被吸进去。”说到这里,管明光也在暗暗心惊。怎么说镜盲也是一个声名远大的轮回老鬼,自己在接触到的时候,却怎么会毫无警惕之心,甚至还同他一起饮茶诵诗?这恐怕正是那老鬼的恐怖之处了。
“命该如此!命该如此!”昌文重新漂浮起来,激烈地在这空空荡荡的通灵殿里旋转起来,衣佩琳琅,碰撞出一串繁杂紊乱的声响。
“祖师?”
“罢了罢了,终究是躲不过了。我与修文曾共同为宗门卜过一卦,说宗门将有大劫难,应在镜盲身上。我们二人因此吩咐门中弟子在数百年内低调行事,甚至置身事外,不怎么搭理明幽两界的纷争。没想到,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应在你身上!”
而在百里之外,丁朗月本人则是回到了云门镇。他要去找徐心散——也就是镜须子。那些长老不知道,红衣少年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死的人,而通广子身外化身之死如今还不明了,很有可能是事情的突破口。其实丁朗月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他不想任由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
镜须子在一间小院里验尸。小院里,水绿色的琉璃瓶摆了一桌,各种各样的灵火和灵液在瓶中蒸腾,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气味。而镜须子本人,则手捏着一柄玉刀,在一块平整的玉版上一丝一丝切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皮肤。丁朗月想起了镜盲曾经提起过的镜须子的性格:谦虚谨慎,做任何事情都十分认真。果然,就丁朗月在边上站着的半个时辰,镜须子都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到来,专心致志地将皮肤切成十四条细丝,然后小心翼翼逐条垂入十四个装着不同液体的琉璃瓶,随后拿起玉版,一笔一划认真记录起那些切片的变化。
不错,这也是一个途径。各种卜算和术法可以被掩盖,而凡人的验尸法不足以验明修士的死法——然而如果将这两者结合,运用一部分炼药、炼器的方法,兴许真的能够去伪存真、拨乱反正。这个镜须子已经完全抛却了前世的记忆和前世的修为、能力,然而仅仅靠着此生堪堪筑基的修为,他也能够发掘出其他人想不到、或者不屑的做法来,并且很有可能会有所发现。丁朗月饶有兴味地看了他许久,越发觉得自己过去轻易杀了那人的确是一个错误——如果他不死,这时间应该能有趣许多。当然如今也不差,离开了镜盲而重生的镜须子,甚至更有希望。而死气沉沉的真仙、老鬼之间,最缺乏的就是在无尽的岁月中,还存留着的灵动的、变化的希望。
从白日到夜幕降临,镜须子一直在那一张堆满器具的小桌前忙碌,而丁朗月也一直在盯着他看,直到一个男人门也不敲,匆匆忙忙闯进房子。
“丁前辈!你……你真的在这里……我……”来人激烈的喘气,话都说不清楚,说到了最后,就是急切的仿佛要噎死的哽咽。“我弟弟死了。”来的是褚伯泉。他的弟弟褚叔白刚刚无声无息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只是一个转眼,人就没了——人头也没了。
第二十七章
镜须子抬起眼来,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一条皮肤切片落在滚烫的灵液之中融化殆尽,随后控制不住的灵火一下子膨胀爆裂,吞噬了整一个琉璃瓶。瓶碎了,幽绿色的灵液流了一桌子,整张桌子上都蒸腾着隐隐的银火。然后桌子上的瓶子一个接一个地炸裂,嘭嘭嘭数声,炸出一地好看的琉璃碎片,还有一大团五色的光华。
镜须子放下手中的镊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后退一步。他说:“瓶子炸了,粘不回去了。人死了,忘记过往的一生了。”
褚伯泉痛哭流涕。
丁朗月抬起手来,展开掌心。点点星火如同流萤一般流溢而出,罩住了那张桌子。一会儿星光散去,一排光洁剔透的琉璃瓶摆在桌上,光华灼灼的。
褚伯泉和镜须子都看着丁朗月,想听他说什么。但是良久,丁朗月都只是盯着桌子,没有说话。此刻夜幕已经降了下来,明月还没有升起,层层的暗色笼住了这个小院子,除却这三个人的眼神,这里什么光明也没有了。
最后丁朗月说:“该下一个决断了。”他拔出江怀霈的臂骨炼成的那一柄长剑,反手一剑,刺入了胸口。丁朗月想,本来还准备着等到自己这一具身体突破渡劫就还给那人,但现在看来是来不及了。上一回把这把剑刺入心口,丁朗月把一枚神魂种子种入江怀霈的识海。那时候丁朗月想,如果一切顺利,那一颗神魂种子发芽长大,兴许能够帮助江怀霈培养出真正的自我意识,而现在,这也已经来不及了。
剑入胸口,血流了出来。这一次是真正的血,艳红艳红的,顺着洁白的胸膛流了下来,腥气一下子膨胀开去,和那些炸了一地的灵液气息混在一起,散发出一股难以言说的、令人窒息的气味。
褚伯泉冲了过去,试图阻止丁朗月——然而没有用。用渡劫宗师的血肉炼成的宝剑,力量远在他这样一个化神修士之上。浓重的血浆一股股喷出,丁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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