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温皇脚下过分冷寂的屠宰场不同,巫教后山东侧的平原之上还未至天黑就早已陈兵于野,鸣镝四面。
与藏镜人所在的巫教前山西侧战场也不同,这片土地上的战争没有时机需要等待,没有计策需要迂回。这里的战争针锋相对,一触即发。
“这是谁和谁要打起来了?”最后一批撤离的百姓中有一个人望了望自己住了半辈子的草房,不得已跟进了迁徙的队伍里。
苗疆久无战事,此番迁徙百姓不甚习惯,故此拖沓到了现在。
“嘘,小点声,快跟上来……你看那边兵士的穿着明显来自苗北,几天前咱们就瞅见了,是北竞王的人,”言及此,他又用下巴微微点向另一方,只见那边筑起的高台之上隐约可见一位玄衣蓝帽之人正在作法,“听说那个人就是大祭司。”
“什么?你是说苗疆大祭司!那岂不是王身边的人?”
“你激动什么!快走啊,一会儿乱军冲过来你想走都难了。”
“怎么可能!”
闻者一叹,寻思着这苗北地处偏远,既无名将、兵力也弱,这北竞王谁看不出来是闲职一个?近十多年来别说有所动作了,就是每年供奉王宫的珍奇都一样不少——按理说,他还是王的长辈呢。于是道:
“听说去年王亲来苗北度中秋时,这个竞王爷为赠王一件大氅可谓集腋成裘,他们怎么可能打起来,估计是督军演武罢。依我看,不消三日我们就又原路迁回来喽!”说着他又加紧步伐,径自乐观了起来。身边不少人听了这话,深以为然,心中也稍感安慰。
苗王和北竞王之间确实不该发生战事。
若依数月前竞日孤鸣献与苗王的一纸计策而行,苗王之兵正应屯于此处作为罗碧的后援,北竞王的手下也当在此从旁支持。
可是现在援助的人不愿去援助,支持的人也不愿意支持了。
苗王下令屠宰五羊三牛,以其血浇在阵前那张硕大的鼓皮上。寥廓的山峦泼了血色,这场看似意外的战争就在双方毫不意外的面色间开始了。
“古有越王,孤王听闻他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苗王颢穹孤鸣打马上前,接过一旁赫蒙天野递来的酒,风卷起山间的黄土零星浊了他的酒杯,他也不甚在意,豪饮而尽,“如今看来,竞王气魄亦不遑多让,喜怒不形于色,能为不示于人,都是此中英雄啊。冬猎时孤王见你莫说御马,就是连疾走都受不住,现在倒也长了见识。敢问这忍的滋味如何呢?”
不远处竞日跨坐马上,岿然不动。
“忍的滋味啊,”他笑道,“正如同此刻王手中的酒,酿得越久其劲越烈,本来是强忍,到了最后强忍酿成了残忍,灼人又醉人,难以自拔啊。”
“呵,你倒清醒,”颢穹道,“只是孤王有一件事不明白。”
“王上请讲。”
“在你的身后是苗北所有的兵力,这其中还包括了留给你的王牌——战兵卫,”颢穹觑了北竞王身后那位面刺龙黥之人,“这算是将手上所有人的性命都赌在这里正面决一死战,可是孤王觉得,不是你的风格啊。”
竞日摇了摇头道:“若时机正好,尽全力一搏又有何不好呢?”
“可是战场,好像不只有面前的这一处,”颢穹抱胸问道,“不知西侧战场上,竞王布下多少兵力?”
竞日探了探头,趴在马头上眯眼笑道:“几无一兵一卒。”
“却有人帮你从旁煽动,”颢穹道,“不知竞王在中原那几颗暗棋是否能挡得住西苗战神的怒潮,从而截住罗碧回援孤王?”
“抵挡西苗战神,不是他们的任务,”竞日望了望天色,道,“对抗罗碧将军的重任,当由一个人来承担,也只有他可以承担。”
“是你未现的底牌?”
“此人非是小王的底牌。我已说了,在那个战场上我没必要耗费太多兵力。”
颢穹闻言疑心陡生,试探道:“若此人不来,你忠诚的暗桩也无机会知晓三途蛊一事,岂不是害惨了他们?”
“一时一势总有变数,而变数或许也是好事,本来他们必死无疑,如今此人一来,反倒给他们多留下一线生机,”竞日孤鸣的笑意毫无温度,“说来,这个人能来到这个战场上,还要多亏了小千雪的援助。”
颢穹孤鸣正待开口,这时苗军阵后忽而有一步卒双手捧木函而来。
“王上,大祭司的卜筮在此。”原来他手中托举的,却是纵横列张的蓍草。
“道来。”
步卒曰诺,旋即道:“泰,小往大来,吉,亨。然一爻有变,变在三阳,爻曰:‘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毋恤其孚,于食有福’。”
苗王略瞥竞日一眼。竞日身边一头戴法冠之人随即也掀开函布,只见其上分布着同样的蓍草,同样的六爻,同样的前三皆偶、后三皆奇——竟是与大祭司所出卦象一模一样。
“天命当真有趣,既说你吉又说我吉。既叫你退一步,也叫我退一步,意图居间调停,真是个不可信的家伙……可是小王从来都不想听他的话。天命所归不过是唯强是从的另一种说法,今日就算天命不归,小王也要夺这天命了。”
竞日言罢自己“哈”了一声,千军万马天地黄沙间只闻他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一言:
“王上,我们这一局,开始吧。”[183][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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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雪夜韶光注:知结局复观此处,忽觉这爻辞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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