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迟缓地“嗯”了一声,不甚清醒,“自己弄。”
谢鸾钻了回去,手心里都是冷汗,心跳也快得像马蹄踏长河。少年哆嗦着手捂住了心口,隔着一层衣衫,按住了里面数千个字迹飞扬的姓名。
虽然这名单是谢怀写着玩弄出来的,但他肯定动过那个念头。
次日清晨,不满放任陇青二军困守城外负隅顽抗,金陵百姓联名上书,要求虎贲军出城迎击——结果自然而然,立即被城中大儒斥为稻鼠。
如此一来,民怨更加沸反盈天。
一个时辰之后,皇帝再下一道急令,命傅为、林颁洛两名二品大员出任太子辅臣,三足并举,间接地稀释了黎骏归手中拧成一股的实权。
皇帝病重,行动不便,思绪沉滞——这股风潮出自谁手,不言自明。
与此同时,城外驻扎的陇青二军在人生地不熟的金陵城外已经冒血拼杀到了第十四天。
比之突围梁州之时的意气风发,这支临时组建的队伍只剩不到半数,士气低沉,紧绷着的那根弦已到强弩之末,人人脸上都飘着怨气,但也别无他法。
刀疤脸小兵已经结巴不起来了,水米不进两三天,年轻的身躯被迅速熬干,只剩下一丝半缕的活气。
新太子算计国丈的风吹到城外,这帮人早已顾不得多想前方透出的一线曙光。北济的攻势越来越猛,俨然已临城下。
宿羽一边报数,一边蹲在李昙边上看他算,最后李昙抬起头来,“兵还剩半数,马只剩三成。”
谢怀点点头,咧着嗓子,敲锣打鼓似的说:“羽箭打头阵,把箭阵往前推……等等,北济人有盾。”
这几年来,北济人不知道磕了什么仙丹,一向不济的铁器锻造技术突飞猛进,眼看着已经赶上了大周。等闲的兵戈对战中,大周已经不占优势,全凭着天生的弯弯肚肠把直脑子北济人往死里绕。
谢怀又想了想。那两道长眉就好像天生挤在了眉心,拥簇出了一道细细的纹路。过了好半天,他才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锋锐居前,各部援助,打散包围,烧。”
的确,除了釜底抽薪,也别无他法了。
宿羽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我去打。”
从陇州的几场仗看,宿羽天生就是干这种缺心眼活的人才。谢怀也没什么异议,可见是刚才开口前就想好了人选。
谢怀的确心狠,对别人对自己都一样——至于对宿羽,早在宿羽将北济人引入陇州大营的陷阱、又向他捧起金错刀的那一刻,他那点要留根软肋的恻隐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人生失意无南北,可赖以支撑的东西不过这么一点一丝半缕不消不让的执拗。他既然要追随自己,那就成全他的无人可及。
宿羽点出残兵,自己费劲巴拉地爬上马,腰背被人托了一把,他诧异地一低头,“……干嘛?我还没残呢。”
谢怀没好气地揉了揉他的膝盖,揉到了那个小小的骨头尖,又抬起头,勾勾手指,“弯腰。”
宿羽还以为他又有什么垃圾话要说,茫然地弯下腰去,只觉得后脑勺一紧,被他紧紧扣住了。
额头相接处一片暖烫,谢怀微扬起脸,从眉骨,鼻梁,鼻尖到人中,脸上的每一寸曲线都与宿羽的严丝合缝地碾过,直到最后,他亲了亲那两片凉凉的嘴唇。
边上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燕于飞又开始火急火燎地吼:“看什么看!见过世面没有!都散了!”
被看的两个人都没理会,宿羽完全傻了,就像三年前被燕燕她娘指认断袖时一样,脸“嗵”地炸裂成了一只大柿子,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你脑子坏掉啦?!”
谢怀咧嘴一笑,嗓子刚能出声,声调荒腔走板,“万一回头等打完了仗,天下人要给将军找介绍姑娘呢?先昭告天下,我才是将军的未亡人。”
作者有话要说:
隔日更,这个心态,静如止水,感觉自己很快就可以遁入空门了(带上谢怀一起剃光头,把宿羽关门口让他坐地下打滚撒泼哇哇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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